南朝墓葬砖拼壁画中的“荣启期”形象分析_方芳.pdf

114艺术论坛摘要：摘要：荣启期是春秋时期郕国一位乐天知命、安贫乐道的高人隐士。荣启期图像的绘制应始于东晋顾恺之。南朝墓葬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拼壁画，是目前可见最早将荣启期与七贤绘制于同一画面的主题图像。通过比对南朝南京西善桥宫山墓、丹阳建山金家村墓、丹阳胡桥吴家村墓三座墓葬中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拼壁画的图像信息，三幅砖拼壁画的制作时间先后从早到晚应排序为：西善桥、金家村、吴家村。地下的八贤在图像中的身份性质，仍然是受世人推崇的高士。关键词：关键词：荣启期荣启期 竹林七贤竹林七贤 砖拼壁砖拼壁画画 高士图高士图砖拼壁画是一种用数量较多的模印纹饰砖，按照一定的顺序设计、排列后组成的大型壁画。林树中先生依据砖的制作工艺，将此称为砖印壁画。无论是拼还是印，分析的角度不同，表达的含义相同。在南京、丹阳两地的近几十年的考古发掘中，多次发现有竹林七贤与荣启期这一题材的砖拼壁画。荣启期是春秋时期的高士，竹林七贤是三国曹魏时期，由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七位名士组成的一个士人团体。他们所处的时代不同，身份不同，缘何会出现在同一画方 芳南朝墓葬砖拼壁画中的荣启期形象分析面中，又为何以砖拼壁画的形式出现在南朝高等级墓葬中？这种将不同时期的历史人物放在同一空间的现象，在东汉时期的画像石墓中也曾出现，且不是唯一的例子。沂南古画像石墓发掘报告中，根据人物旁边的标题，记录有管叔、苏武被刻在同一幅画像中的现象。但因无法解释为什么不同时空人物出现在同一画面中，作者提出了乱刻的质疑。武梁祠中国古代画像艺术的思想性一书中也曾提到：这部分图像中，性别、德行以及社会身份不同的各色历史人物相杂一处是什么因素把这些历史人物和中心楼阁及其相关的题材连到一块，编制入一个更大的构图中DOI:10.14131/ki.rbzqk.2023.0106115艺术论坛于荣启期记载与先秦趋同，为数不多的文献中，将其塑造成鹿裘带索，鼓琴而歌，自乐怡然的高人隐士。淮南去？巫鸿先生对此的解释是，这些历史人物都围绕着一个中心主题，那就是忠君的观念。这个问题始终在研究此类图像时困扰着研究者。考古发掘报告中，对荣启期出现的原因推测为对称与平衡，这是一种解释八贤并列存在漏洞的推断。既然是为了凑数，为什么一定要单选荣启期承担这个凑数的责任？如果坚持这种观点，就严重降低了该图不同于其他高士图的价值。一 荣启期在地上的形象记载荣启期是春秋时生卒年份有确切记载的高寿者，荣启期遇孔子时，年九十五岁。两人相遇的时间是公元前五一年，荣启期卒于公元前五年，时年九十六岁。其事迹最早见于先秦列子天瑞篇：孔子游於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己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荣启期衣衫破旧，仍寄情于天地、神态安然、纵情高歌。孔子赞其乃世间高人也，孔丘之师也，列子奠定了荣启期知足常乐的基本形象。两汉时期，关图一 东晋 顾恺之 斫琴图(宋摹本)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116艺术论坛子齐俗训载林类、荣启期衣若县衰而意不嫌，意为林类、荣启期衣衫破烂得像蓑衣，二人都毫无遗憾，以此来表示人的取舍追求各不相同。林类亦是春秋高士，年将百岁，春披裘，且歌且行，拾遗穗于畦。在汉后到两晋的这段时期，荣启期在古籍文献中的记载较少，且基本是对三乐观的重复，南北朝时，数量又有了增长。嵇康琴赋载：贫者士之常，死者人之终，居常待终，复何忧乎？表现了荣启期安于贫困、直面生死却毫不在意的自在情怀，嵇康亦作有圣贤高士传。皇甫谧高士传中有关子州支父、石户之农、小臣稷、商容、荣启期、长沮、桀溺、荷蓧丈人、汉阴丈人、颜斶十人的记载，皆引圣贤高士传原文。西晋陆士龙集载：荣启期者，周时人也。值衰世之季末，当王道颓凌，遂隐居穷处，遗物求己。搠怀玄妙之门，求意希微之域。天子不得而臣，诸侯不得而友。行年九十，被裘鼓琴而歌。陶渊明的思想亦与荣启期相契合，贫士诗云：九十行带索，饥寒况当年。后有一名士在陶诗基础上改写为：九十行带索，荣公老无依。老无依三字，不如陶诗旷达精妙。梁元帝萧绎金楼子载：荣启期击罄，纵酒行歌，斯以为乐，鄙夫之所以重也。高僧传中提到：机运无停住，倏忽岁时过。巨石会当竭，芥子岂云多。良由去不息，故令川上嗟。不闻荣启期，皓首发清歌。布衣可暖身，谁论饰绫罗。今世虽云乐，当奈後生何。罪福良由己，宁云己恤他。诗中的竺僧度不为杨苕华的规劝所动，决心皈依佛门，他标榜的理想人物是古代高士荣启期。由此可见，他的人生哲理并不是照搬佛理得来的，而是与荣启期安贫乐道、率性逍遥、随遇而安、顺应天命的人格特点相契合。这种隐逸的思想模式是中国传统的儒家、道家思想混合的产物。亦在孔子、颜回、图二 从上至下分别为西善桥、金家村、吴家村三座墓葬砖拼壁画中“荣启期”的图像对比117艺术论坛庄周、老聃等名士身上都有所体现。荣启期作为高僧传中高僧的榜样，可见其隐逸思想与佛法相融合，影响了当时一部分人的价值选择。荣启期出现在历代三宝卷高僧传这类佛学典籍中，说明其布衣暖身、皓发清歌的处世哲学具有佛性。嵇康琴赋用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畴来指代避世隐逸的高士。绮季为班固汉书中记载的秦之时避世入商洛深山的高士商山四皓中一员，其余三人是东园公、夏黄公、角里先生。唐时，白居易亦赞颂荣公高尚的人格，咏兴五首解印出公府诗云：饱于东方朔，乐于荣启期。览镜喜老诗云：古人亦有言，浮生七十稀倘得及此限，何羡荣启期。时年六十四岁的白居易对别人感叹年老力衰不以为然，体现了其面对衰老、疾病这种不可避免的现世问题而具有的乐天知命的旷达情怀，诗中见隐心。吴筠高士咏荣启期云：荣期信知止，带索无所求。外物非我尚，琴歌自忧游。亦是表现了荣启期不为外界事物所动，自在逍遥，怡然自得的高人隐士形象。荣启期本身是春秋时的著名学者，在思想上有很多见解，政治上却极难得意。春秋时战乱频发，但他旷达洒脱，对于自身的人生选择完全由本心决定，他对物质生活的寡欲、常乐，都体现了鲜明的人格特点。相较于竹林七贤形象在不同时代文献记载中的变迁，从春秋至唐的文献典籍中，荣启期的人物形象基本是统一的，即围绕三乐观，表现出安于贫困、心归田园、长寿知足、不畏饥寒、不事权贵的超然情怀，身不屈于王公，名不耗于终始。在唐以后的史籍中，荣启期的形象也基本与前代一致。中国古代早期艺术创作的目的以教化为主。历代名画记开篇叙画之源流载：夫画者，成教化，助人论，穷神变，测幽微。魏晋南北朝时，人性、感情因素的强化，鲜明地体现在艺术的觉醒意识中。艺术审美意识的发展，体现在绘画理论的创作中。画论证明了该时期始，艺术图像本身传递艺术价值及是否具有审美意义，是否能传递艺术情感得到重视。此时是视觉文化的重要转折期，高士题材走出了文字，走进了图像。高士图将高士题材从文本中析出，与视觉艺术相结合。现存最早的绘画作品著录贞观公私画史记载，三国嵇康作巢由洗耳图，巢由洗耳是说上古时的许由因不喜尧的禅让，以接触尘俗之事为耻，故用水洗耳，巢父亦为高人隐士。最早在东晋，荣启期走进图像中，成为高士图中的一类。东晋顾恺之有作山水古贤荣启期七贤。南朝时，荣启期与七贤题材陆探微均创作过，有荣启期孔颜图竹林像，但都是两个分隔开的个体，并没有记载将二者绘制于同一画面的证明资料。另外，魏晋南北朝时期与七贤相关的图像还有戴奎嵇阮像、史道硕七贤图嵇中散诗图、南朝宗测阮籍遇孙登、毛惠远七贤。虽然如今已无法得见这些记载于画史著作中的高士图，但从流传至今的一些顾恺之作品的摹本中，可以一窥当时艺术创作的风貌。（图一）综上所述，地面上的荣启期图像与七贤分开创作。关于荣启期的118艺术论坛比例的表现也逐渐和谐。山水与名士的结合，是受到了六朝艺术中人性、情感因素的影响，是艺术审美史上的重大进步。六朝名士之风占据主流，对人物文字记载始于春秋，而后基本的形象、气质、事迹都没有大的变动，维持着较为一致的知足常乐、旷达自怡的隐士形象。荣启期走进图像中最早可追溯于东晋，至南朝也有创作，是高士图中常见的题材之一，往往作为古贤出现在画面中。六朝高士图不仅单纯为了教化世人，逐渐重视山水、气韵，对人与林木图三 西善桥宫山南朝大墓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拼壁画拓片(局部)，人物标题一一对应正确119艺术论坛不符。西善桥墓荣启期图像的人物标题正确，吴家村墓将荣启期题为王戎，显然是错误的。对比三幅砖画可见，荣启期衣着简陋，披发蓄须，盘腿席地倚靠树下，鹿裘带索，鼓琴评判的标准是才情、风神、韵度与内在精神。二 荣启期在地下的图像表现自一九六年在南京西善桥宫山发现大型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拼壁画以来，迄今为止在南京、丹阳两地共发现有九座同类型壁画墓。其中，只有三座墓葬有较为完整的荣启期图像资料遗存，可供研究参考。分别是：一九六八年发掘的丹阳县建山公社金家村墓，学界推定为齐明帝兴安陵。同年发掘的丹阳县胡桥公社吴家村墓，推定为齐和帝萧宝融的恭安陵。发掘最早的南京西善桥宫山墓的年代却一直存在争议，有学者认为它的墓主属于南朝王侯一级的贵族，也有学者考证它是陈废帝陈伯宗的陵墓。根据壁画人物题记与图像分析，荣启期位于西善桥墓室东壁最内的位置，砖画整体艺术水平为三座最高。因砖画的制作并非与墓葬本身年代绝对一致，故本文针对三座墓葬中荣启期特点，重点讨论这三幅砖画的年代先后顺序。金家村、吴家村砖拼壁画中存在的共同问题，即人物身份与人物题名图四 西善桥宫山南朝大墓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拼壁画拓片(局部)，人物标题一一对应正确120艺术论坛过对比发现，金家村与西善桥墓有许多块砖的图案是完全一致的。在人物标题方面，金家村、吴家村都出现有重复山涛，缺少向秀的问题。且根据荣启期图像的绘画用笔、风格可见，金家村风格更类似于西善桥，吴家村有较为明显的区别。而金家村墓壁画是在得到部分西善桥墓壁画砖的模型并补添了一部分制成，吴家村的壁画是在借鉴了金家村墓壁画的基础上，又重新制砖而成的。三者的先后顺序应当是西善桥、金家村、吴家村。另外可以证明此观点的证据是南京栖霞狮子冲墓竹林七贤图像的出土（图五）。虽然图像不全，但该图的人物标题与金家村、吴家村存在同样题名错乱的问题，但是这样的问题并不见于西善桥墓。狮子冲墓出土的中大通二年纪年砖，能够明确墓葬年代为梁武帝萧衍在位期间。这也就合理解释了狮子冲墓壁画受到了金家村、吴家村两座南齐墓葬的影响。西善桥砖画人物的气韵神态都是几座墓葬里最为写实的，无论是七贤的年龄还是动作、神态表现，都有较高的艺而歌。鹿有粗的意思，鹿裘指的是粗劣的衣服。带索是用绳索做腰带。金家村墓与吴家村墓，荣启期的衣领呈现u字形，且衣带与衣领直接相连，西善桥墓的衣带则有明显的绳结装饰。金家村与吴家村荣启期胡须较长，左手衣袖呈现一个明显上扬的尖角，左手放置琴上，手部姿态基本一致，这是两墓荣启期图像的一致之处。据考证，金家村墓与吴家村墓年代相近，图像有相似之处可以理解。但这两幅画面中荣启期的样貌差距较大，金家村墓反而与西善桥墓在荣启期脸部的塑造上有惊人的相似。尤其是耳廓的线条和鼻梁、鼻弓的高度、线条，几乎完全一致。头部轮廓线、发际线的位置，眼睛的形状也极为相似。且两幅砖拼壁画中，荣启期身体、脸部的不同部位在砖的位置都是一致的（图二、图三、图四）。两幅砖画创作过程中没有任何关联的前提下，是无法根据一个现有题材，表现出如此相似的两幅画面，或许是用了同一个母版，或许是两幅图像由同一个画师或画师群体创作而成。但如果是后者，则无法合理解释同样的身体部位纹样出现在同一块砖上的现象。有学者已注意到了此问题，通图五 狮子冲南朝大墓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印壁画拓片(局部)，四人从左至右分别是（括号内为错误人物标题）：阮咸、阮籍、山涛、嵇康（阮步兵）121艺术论坛弹字诗云：我留安豹隐，君去学鹏摶。葛立方韵语阳秋云：贤者豹隐墟落，固当和光同尘，虽舍者争席奚病，而况於盃酒之间哉！故豹与隐逸的意向相关联，世人用豹隐来比喻自己隐居不仕、洁身自好的高洁品质。豹皮出现在砖画中，旁证了画中八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