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生命意识探赜_荆晶.pdf

第 35 卷 第2期2023年 4 月六盘水师范学院学报Journal of Liupanshui Normal UniversityVol.35 No.2Apr.2023搜神记 生命意识探赜荆晶1，张亚军2*（1.天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0；2.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摘要：搜神记 是魏晋志怪小说中的代表作。在战乱频仍、政权更迭的背景下，时人对人生无常、生命易逝有较深刻的感受。干宝钩稽史料，记述故事，在 搜神记 中体现出对人的生命主题、生存意识和生命价值的关注。这种生命意识的体现不仅映射出魏晋时人对生命的追求态度，而且还展现了不同生命形式之间相处的界限问题以及对生命升级模式的幻想。诸此观念充分体现了当时浓重的“贵生”意识和文学所具有的修德向善的社会教化功能。关键词：搜神记；生命意识；生存欲望；生命界限；生命升级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055X（2023）02-0029-09DOI：10.16595/j.1671-055X.2023.02.004收稿日期：2022-05-16作者简介：荆晶，女，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通讯作者：张亚军，女，文学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生命意识是人类对于生命存在、生命价值以及生命意义的理解和认知，是每一个生命个体对自己的生命感知。魏晋时期，社会动荡，人们饱受乱离之苦，因而对人的生存、安全和死亡等问题非常关注。在魏晋文人的创作中，无论是诗歌、散文还是小说，都有生命意识主题的呈现，其中，干宝的 搜神记 较为突出。作为史学家的他钩稽史料，记述故事，对魏晋时人的生命意识进行了丰富而深刻的阐释。搜神记 是干宝为“明神道之不诬”1 5编撰而成，他所记录的诸多神怪灵异故事，内容多关涉人的生死、灵魂等问题，体现出强烈的生命意识。干宝在 搜神记序 和 请纸表 中都曾述及成书，他“考先志于载籍，收遗逸于当时”1 5，“会聚散逸，使自一贯，博访知古者”1 3，收录了众多史料。因此，搜神记 中的故事并非凭空想象，而是干宝利用著作郎职务之便，广泛阅读典籍，搜集民间遗佚，从而“博访”得来，许多人物和故事信实可征。目前，有关 搜神记 生命意识的研究成果较少，学界大多侧重于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生命意识的共性特征研究，在 搜神记 生命意识多层内涵的揭示方面有所欠缺。有些论文着力于 搜神记 具体故事类型的研究，如 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中复生故事生命意识研究2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中的复生故事研究3和 论魏晋南北朝鬼故事中的生命意识4等，对 搜神记 生命意识的挖掘显得较为单一，对其成因、内容、意义的深入研究较少。立基于此，本文拟对 搜神记 的生命意识作多层次分析，通过分析具体事例来探讨生命存在的价值，因为“从生命中可以了解自我，学习人与他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明晰生命的意义”5。探赜其书，生命意识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人类原始的生存欲望、不同生命形式之间相处的界限问题以及对生命升级的畅想。这些内容分别体现了生命意识中内含的生存意识、安全意识以及生命价值观。1由生存意识引发的生存欲望搜神记 记录了众多魏晋人物故事，真实地反映了时人的生存状态和欲望诉求，求生而存，追求长生。这种生存意识是每一个生命个体正常的生活愿望和理想追求。魏晋时期，战争频仍，人们的生存压力加剧，这种生存欲望表现得尤为强-29荆晶 张亚军：搜神记 生命意识探赜烈。搜神记 中的生存意识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复生免死、长生长寿、逃生避死和血脉延续。1.1复生免死复生的思想，从本质上是忧生意识的产物，体现着人们对生命本体的本能关注，这实际上是一种对生存的渴望。从上古时期起，人们就有着敬畏生命、畏惧死亡的自然心态。魏晋时期，老庄思想盛行，对鬼神的幻想和自然生命观的推崇越来越成为自觉的文学心态，时人对于生命的渴求逐渐渗入文学作品中。搜神记 中干宝运用颇多笔墨去收录和记述的复生故事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其内容多是主人公借助方士秘术或者鬼神之力，由死复生。如 乡卒常生 言：谷城乡卒常生数死而复生，言卒常生在此，云复雨水五日必止。后数十年，复为华阴市门卒。1 22故事虽然没有说明常生“数死而复生”的缘由，但后文中对他神异能力的记叙则暗示了他的复生与方士秘术的关系。除了方术的运用，鬼神的影响在 搜神记 的复生故事中则更为常见。如贾偶 中：司命阅呈，谓行吏曰：“当召某郡文合来，何以召此人？可速遣之。”1 310鬼神之间的对话证明，贾偶的生死由鬼神操控。再如 赵春 中赵春病死入棺七天后复生，是因为见到了她死去的父亲对她说：“年二十七，不当死。”1 161后来，她也因“鬼”的帮助而还魂复生。“复生故事体现的终极意义是人们对于生命的关注从根本上说，这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生命意识的呈现。”3 51魏晋时期，政权交迭，时人对死亡的恐惧加剧。这种恐惧与人们对命运难以捕捉的无力感相互交织，从而引出对“死而复生”的深切渴望。“死而复生环节的设置，是对生命主题的反映，呈现出死亡是为了与生形成直接的对比，警示人们珍惜生命，并且通过对道德、功利的宣传教化，引领人们向着更高追求而活。”3 49搜神记 的复生故事在体现时人的鬼神信仰的同时，也寄托了时人对复生的期待与幻想。这种幻想产生于对现实的观照，故事主人公的死生转圜根本上反映了乱离时代下人们强烈的生存欲望，这是魏晋动乱背景下社会观念的产物。1.2长生长寿魏晋时期，由于玄学思想的影响，众多文人反对名教而追求自然。他们注重内心的观照，崇尚精神自由。在 搜神记 中，干宝记录了很多长生长寿类故事，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往往就是那些超越生命长度、实现精神自由的神异人物。他们依托神异的背景或本领，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寿命，受到了人们的崇拜。如 彭祖 一则中，主人公彭祖便是背景神异、人寿超凡的典型代表。其文记载：“第三子曰篯铿，封于彭，为商伯”1 10，“第三子”指彭祖是陆终的第三个孩子，陆终为颛顼的曾孙，而颛顼相传为黄帝之孙。由此可推，“彭祖”是上古帝王“黄帝”的子孙。“黄帝形象自春秋战国以来得到不断的附益和塑造，主要有得道者、圣王、神王、神仙等。”6在我国上古神话传说中，有许多反映氏族社会部落斗争和展现人类社会发展的神话，在这些神话故事中“黄帝”的形象频频出现，“黄帝”无疑是一个“神化”了的帝王形象。因此，作为“黄帝”子孙，“彭祖”的超然世外、寿命绵长也就具备了合理性和说服力。再如 蓟子训，通过展示主人公的神异能力，使其长寿故事趋于合理化。据文中描述，蓟子训来去无踪，具有超现实的神异能力，他的道法十分高深，如“坐上数百人，饮啖终日不尽。去后，数十处皆白云起，从旦至暮。”1 26文章最后对蓟子训现身世间的时间跨度长过数百年的记录，更是点出其长生长寿的主题。人们对异人的崇拜源于对长寿的渴求，实际上反映的仍是时人强烈的生存欲望。在原始社会，自然界的不可控，给人类生存造成了巨大威胁。神话故事由此诞生，反映着原始先民们对征服自然的渴望和在自然中求生的意识。在魏晋时期，人们的生存同样面临严峻考验，生存环境的黑暗再次深度唤醒了人们的生存意识与对神话的想-30六盘水师范学院学报象，如 彭祖、蓟子训 般的故事应运而生。彭祖 故事是黄帝神话的衍生，蓟子训 的故事也与神话一样有着超自然的刻画，这些故事具备着与上古神话相似的思想内核。与复生故事不同，长生长寿故事对个体生命有着更高层次的要求：主人公要处于且长期保持生存的状态。在这类故事中，主人公超然世外、隐居避世，他们的精神世界脱离世俗生活，实现了老庄思想中对精神自由的要求，能够在自然宇宙中自由驰骋，因此也在故事中有着“被神化”的倾向。其长生长寿符合“天人合一”的宇宙观，这是魏晋时代人们对于生存欲望和生命价值的共同追求，也是魏晋时期玄学思想和自然生命观结合的产物。1.3逃生避死在生命意识中，死亡意识与生存意识相互关联。死亡意识是人类对于死亡的认知和体验，让人类自觉地认识到生命的有限性，从而迸发出更强烈的生存欲望。魏晋南北朝时期纷乱的时代环境让“死亡”这一话题更频繁地出现在人类的生活视野中，不断地触碰着魏晋时人的感官神经，加剧了人们对于死亡的忧虑，也唤醒了人们对求生避死的渴望。搜神记 中的逃生避死的故事就深刻体现了这种思想，这类故事通过描述主人公对“死亡”的成功躲避来满足人们的生存期待。如 左慈 中，面对曹操的追杀，左慈四次逃出生天：元放在公座，将收之，放却入壁中，霍然不见。乃捕之，而市人皆放同形。放入于群羊。而群羊数百，皆为羝羊，并屈前膝人立云：“遽如许。”于是莫知所取焉。1 32-33四次变幻层层递进，体现了左慈幻术的高超，此篇通过对人物“逃生”惊险情节的刻画，侧面体现了人的“生存欲望”。再如 北斗南斗 中方士“管辂”看出颜超短寿，在指点颜超向神灵求情延寿时透露：“北边坐人是北斗，南边坐人是南斗。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凡人受胎，皆从南斗，祈福皆向北斗。”1 48能够掌握神灵与人类生死的信息，足见管辂之神异，“故事中的管辂不仅显示了他高超的面相术，而且能通神仙，民间已把一个方士加以神化，赋予他神仙的品格”7 105。在管辂的帮助下，颜超避死成功。受时代背景影响，“人死神灭”的死亡观念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社会心理，同时加深了人们的死亡恐惧与生存欲望。“生命意识中 我 的生存意识和生活意识，使 我 的生命活动以高级方式遵循着生物界 避害趋利 的规律。”8逃生避死的故事提供给惧死的人们一种求生范式，其内核遵循了生物“趋利避害”的求生本能，是死亡意识与生存意识相结合的产物。虽然这类故事与前两类有不同的故事架构，但却同样体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对个体生命自由的追求和强烈的生存欲望。1.4血脉延续生命意识的内涵是十分丰富的，因为人既有个性的生命特性，同时又具有鲜明的社会属性。社会群体中的人，其生命价值并不仅限于个体的存在，还有实现和完成群体的“繁衍”等问题。“繁衍”是社会群体生命的延续，是人类生存价值的进一步展现。在 搜神记 中，血脉延续类的故事通过人与鬼神的结合，展现了人类群体意识中的生存欲望。在这类故事里，对生命的追求不在于个人的生死，而在于族群的血脉延续。如 谈生：有谈生者，年四十，无妇。常感激读经书，有一好女，年十五六，姿颜服饰，天下无双，来就谈生，遂为夫妇。云：“与君虽大义，今将离别。然顾念我儿，恐君贫，不能自偕活，暂逐我去，方遗君物。”呼其儿视，貌似王女，王乃信之。即出谈生遂以为女婿，表其儿为侍中。1 344谈生年长且家贫，鬼妻年少且服华貌美。从客观条件来审视，谈生并没有可以吸引鬼妻主动结亲的人物亮点。此外，后文中鬼妻忧子而赠物，睢阳王视其孙样貌后才认亲，并仅“表其儿为侍中”，而谈生的存亡兴衰并不在他们考虑的范畴。由此可见，女方结亲的目的或许不是爱情，而是为了血脉的延续。-31荆晶 张亚军：搜神记 生命意识探赜在魏晋南北朝，对于生命繁衍的强烈关注，不仅来自于代代相传的族群意识，还来自于乱离时代下人们对族群的生存与延续的强烈渴望。比如在 搜神记 的人鬼结合故事中，爱情并不是故事的主旋律，延续血脉的族群生命意识才是故事的内核。故事中借助“生子”情节所展现的对族群生命延续的重视，是一种更为宏观的生存意识的体现。“在中国古代，男女结合的主要功能往往被异化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或谋求某种功利和践行伦理教化，而不是追求两情相悦、志同道合的爱情幸福。”7 56可见，搜神记 人鬼生子的故事，实际上体现了人们对族群血脉延续的渴望，是受人类集体意识影响而催生出的一种更为宏观的生存欲望。此外，这类故事也展示了人类自我生命的价值：“现实生活的个体往往是从 他者 同样的自由中反思出自己的不自由，也从人类总体生命的延续中体会到自我生命的价值。”9中国古代讲求宗法制，先人们普遍拥有浓厚的宗族观念和族群繁衍意识。在晋代频繁的政权更迭和战争中，宗族的消亡变得更为普遍，由此人们对于血脉延续的需求也更加强烈。血脉延续故事体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对于族群延续的强烈要求，展示了时人群体意义上强烈的生存欲望和对生命价值的追求。综上，搜神记 中表达生存欲望故事的四个主要故事类型拥有相同的精神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