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苏禄与中西方的外交互动_王本涛.pdf

总第 242 期北京社会科学2023 年第 6 期18 世纪苏禄与中西方的外交互动王本涛 收稿日期 20221103 作者简介 王本涛(1978)，男，山东菏泽人，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副教授。摘要 18 世纪，随着东西方贸易的发展，苏禄作为南中国海东南部海域的商贸中心，成为欧洲国家商业势力和殖民扩张的竞逐目标。苏禄为发展海洋贸易和维护国家独立，周旋于欧洲商业殖民势力和中国清朝之间。为抵抗西班牙的殖民侵略，苏禄恢复已中断数百年的对中国的朝贡关系，甚至向清朝提出“输诚向化，入附版图”的请求，试图在朝贡体系下寻求清朝的保护。在被清廷明确拒绝以后，苏禄接受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签订商约的要求，与英国人缔结同盟，以提供海上航运便利和出让贸易垄断权为条件，争取军事外交上的援助与支持。苏禄的左右逢源与外交转向，既体现了朝贡体系和条约体系的碰撞，也反映出近代早期东西方国家在东南亚地区的互动。关键词 朝贡体系;苏禄外交;中西贸易 中图分类号 K141 文章编号 10023054(2023)06007810 文献标识码 A DOI 10.13262/j.bjsshkxy.bjshkx.230608一、引言历史上的苏禄苏丹国是马来群岛东部的一个海洋国家，明清时期曾是中国的朝贡国，因位于南中国海的东南部，占据着海洋贸易的重要商路，近代以来在中西方贸易交流中扮演着独特的角色。关于中国与苏禄的互动及关系，国内学术界已有较多的关注，主要集中于清代中国与苏禄的朝贡关系、贡使身份及贸易往来等议题，其中亦涉及苏禄与西班牙殖民者的关系，但是对苏禄与其他西方国家关系的论述不多。国外学界多从西方殖民扩张与苏禄海贸易圈互动的角度，探讨苏禄与西方的外交关系。对于苏禄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中转区域在中西方贸易发展和外交互动中的作用，国内外学界的论述尚不充分。18 世纪初，苏禄已经成为南中国海东南部区域的贸易强国，但也深受欧洲商业势力和殖民扩张的影响。为了抵抗西方侵略势力的威胁，苏禄试图通过进入朝贡体系，寻求中国清王朝的保护，然而这种对冲外交因清政府的拒绝而没有成功。苏禄转而接受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支持，在与英国人签订商约后，便终止了与清朝的朝贡关系。探讨 18 世纪苏禄与中国和西方商业殖民国家的外交互动，把朝贡体系与条约体系的碰撞置于特定的历史时空下，有助于理解中西方与东南8718 世纪苏禄与中西方的外交互动亚交往模式的差异，从而认识近代早期东亚国际秩序的变动。二、苏禄国与苏禄海贸易圈的形成苏禄群岛位于婆罗洲与棉兰老岛之间，由苏禄海与西里伯斯海之间的数百个小岛组成，从东北向西南延伸 320 多公里，主要有霍洛岛和潘古塔兰、塔普尔、塔威塔威等几个群岛。苏禄是一个以苏禄群岛为统治中心的国家，在 14 世纪已经进入早期国家阶段。中国古代典籍，包括成书于1304 年的 大德南海志 和1349 年汪大渊所著的 岛夷志略，都曾提及或记载了苏禄国的地理位置和主要物产。在 14 世纪后期，伊斯兰教传到苏禄群岛。虽然说“要推算伊斯兰教向菲律宾南部推进的大事年表是十分困难的”1，但是可以确定的是，15 世纪初，苏禄群岛以霍洛岛为中心，已经建立了一个伊斯兰教的苏禄苏丹国2。明朝的文献对于苏禄国的社会经济情况及其与中国的关系，有比较详细的记载。3 明朝前期，中国与苏禄往来频繁，苏禄国多次遣使入贡。1417 年(永乐十五年)，苏禄“其国东王巴都葛叭答剌、西王麻哈刺葛吒刺麻丁、峒王叭都葛巴刺卜并率其家属头目凡三百四十余人，浮海朝贡”4，明成祖隆重接待，加封赏赐。苏禄三王在归国途中，东王巴都葛叭答剌病逝于德州。东王的家眷和陪臣大都留下守灵，长期居住中国繁衍生息，逐步形成了德州苏禄王后裔安、温两个家族。“明中期以后，因各种原因，两国官方较少往来。”5 历史上以苏禄群岛和苏禄海为中心的区域，是中国与东南亚地区的重要贸易通道。在 13 世纪的元代，苏禄与中国的贸易就已经比较频繁了。6 苏禄向中国输出黄蜡、玳瑁、珍珠，从中国输入赤金、花银、处器、铁条等。肯尼思.霍尔在 东南亚早期的海洋贸易和国家发展中认为，在 1314 世纪，以苏禄海为中心所形成的贸易区域，包括菲律宾群岛的吕宋岛、民都洛岛、宿务岛、棉兰老岛的西海岸，还有婆罗洲北岸的文莱区域。这些地区都在不同程度上促进了中国和香料群岛的贸易。香料群岛盛产的肉豆蔻、丁香、檀香木及其他异域物品如鹦鹉和天堂鸟，“所有这些都通过苏禄海向北流向中国和泰国”，以及向西达到爪哇和马六甲。到 14 世纪，这里已经形成了范围广阔而密集的贸易网络，为中国商人输出货物和收集林木产品。7 普塔克在中国与丁香贸易(约 9601435)一文中，通过详细的证据表明:“在元代，绝大多数的丁香很可能通过苏禄区域和北婆罗洲运送到中国。”8 他还认为，从占婆经过南中国海到北婆罗洲，到菲律宾的麻逸，又到苏禄区域、西里伯斯海和东印尼，有一条清晰的运输路线。弗朗索瓦吉普鲁在 亚洲的地中海 中所界定的“亚洲的地中海”，是一条连接日本海、黄海、南海、苏禄海和西里伯斯海的海上走廊。9 贾志扬认为，从东南亚到中国有两条主要的海洋路线，一条是沿着越南的海岸线从占婆到华南，另一条是从东爪哇北上，穿越苏禄海和菲律宾群岛，达到中国泉州。10 明朝中期以后直到清初，中国的史籍中都没有关于苏禄朝贡的详细记载，可能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朝贡关系已经停止，但是两国的贸易关系持续不断。中国古籍顺风相送指南正法 记载，当时的“东洋针路”中有两条可抵达菲律宾南部，一条从福建泉州出发，经吕宋岛、民都洛岛驶过苏禄海到达三宝颜和巴西兰岛;另一条从泉州出发，经过吕宋外海，经卢邦群岛、巴拉望岛，到达渤尼，然后向东驶入苏禄群岛和马巾达瑙。11 可见，沿着这两条航线，在中国与苏禄群岛和棉兰老岛之间有着比较繁荣的贸易。苏禄正是凭借着海洋贸易快速发展，随着实力的增长，开始在苏禄海区域扩张。“苏禄人口从没有超过6 万人，但在麦哲伦到达这里之前，吕宋岛、米沙鄢群岛、西里伯斯海、巴拉望岛、北婆罗洲、南中国海等地区都感受了他们的势力，他们的贸易范围从遥远的中国和日本延伸到马六甲、苏门答腊和爪哇等地。”12 97北京社会科学 2023 年第 6 期从 16 世纪晚期开始，苏禄国就受到欧洲国家商业和殖民扩张的深刻影响。1521 年 3 月，西班牙政府资助的麦哲伦环球航行首次到达菲律宾群岛，此后西班牙多次派遣远征舰队到菲律宾群岛探险和拓殖。1565 年 6 月，西班牙殖民者黎牙实比在宿务岛建立了第一个殖民点，由此开始了西班牙人征服和殖民菲律宾群岛的历程。1571 年，西班牙殖民者占领吕宋岛的马尼拉，并逐渐把马尼拉确立为殖民统治的中心。当西班牙在菲律宾群岛中北部的统治稳定后，开始对菲律宾南部包括棉兰老岛和苏禄群岛进行侵略。1578 年，西班牙殖民者首次对苏禄的霍洛岛发动进攻。到 1663 年，西班牙人对包括苏禄群岛在内的菲律宾南部多次发动大规模进攻，均遭到南部穆斯林的坚决反击。13 其中，16381646 年，西班牙人甚至占领霍洛岛长达 8年，后苏禄国在荷兰舰队的帮助下，最终把西班牙人驱逐出去。17 世纪 60 年代以后，“苏禄得到了约 50 年较为安定的发展机会”14。正是在这一时期，苏禄的领土不仅扩张到整个苏禄群岛，还扩展到巴拉望岛的南部，甚至占领北婆罗洲或沙巴地区。15 苏禄获得沙巴地区，在某种程度上是与文莱苏丹国争夺的结果。17 世纪中后期，文莱国内发生了两位苏丹阿都睦宾和睦希丁争夺王位的内战。后来，睦希丁请求苏禄苏丹的援助，打败了阿都睦宾，并与苏禄签订条约，将大片领土割让给苏禄，作为平定内战的报酬。关于文莱与苏禄签订割地条约的具体日期有多种推断，其中比较可信的是 1698 年或 1704 年。16 睦希丁所割让的领土包括整个婆罗洲岛的北部，从东部的史巴迪岛到西岸的京马尼士河，其中包括山打根、京那巴丹干河、巴拉望岛、万宜岛及巴拉巴岛。17 不过，后来即位的文莱苏丹不承认这项领土割让，苏禄苏丹则坚持对该领土的主权。18 世纪初，在实际上控制了婆罗洲东北部包括巴拉望岛以后，苏禄国建立了在苏禄海区域的优势地位，其自身实力和区域影响力都达到了顶峰。三、苏禄与清朝朝贡关系的建立与发展欧洲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后，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当局再次图谋向菲律宾群岛南部扩张。1718 年，西班牙再次占领三宝颜港，重建防御工事。从 1721 年到 1731 年，西班牙军队先后 4 次进攻霍洛岛，都在苏禄国的反击下失败。此时，苏禄苏丹是巴达鲁丁一世，他在坚决抵抗西班牙人武力侵略的同时，试图建立与马尼拉的和平贸易关系。1726 年，巴达鲁丁一世同意把位于苏禄和三宝颜之间的巴西兰岛交给西班牙，双方签订条约允许马尼拉和苏禄之间开展贸易。18 尽管苏禄苏丹多次向马尼拉殖民当局表示，在推动双边贸易的基础上，友好解决分歧，保持和平共处，并且致力于打击苏禄海猖獗的海盗，以发展双方的正常贸易19，但是苏禄对西班牙的友好政策，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西班牙吞并苏禄群岛的企图。面对西班牙持续不断的侵略威胁，苏禄统治者也清醒地认识到，仅仅通过暂时的和约难以保障苏禄国的安全，必须寻求其他外部力量的援助与支持。在此情况下，苏禄苏丹重建与清朝的朝贡关系，争取清朝政府的支持。1726 年(雍正四年)，“苏禄国王母汉末母拉律林遣使奉表，供方物”20，首次向清政府请求朝贡。雍正皇帝下旨:“苏禄国远在海外，隔越重洋，从来未通职贡。今输诚向化，甚属可嘉。”“念尔国远在重洋，往来迢递，酌侯五年之外，一修岁献之仪。”21 1733年(雍正十一年)，苏禄苏丹母汉末母拉律林遣使入贡，并且上表恳请修缮位于山东德州的苏禄王墓，清政府“令山东巡抚转饬德州地方官清查苏禄国王墓址，所有神道、享亭、牌坊等项，修葺整理并知照该国王可也”22。可见，苏禄苏丹是借助苏禄在 300 多年前与中国明王朝的友好关系，主动请求与清王朝确立朝贡关系，从而推动了苏禄与中国的贸易。根据苏禄苏丹世袭表0818 世纪苏禄与中西方的外交互动的在位时间推测，苏禄国王母汉末母拉律林就是苏丹巴达鲁丁一世。23 1735 年，巴达鲁丁一世之子阿里穆丁继任为苏禄苏丹，称为“阿里穆丁一世”24，在中国文献中被翻译为“苏老丹麻喊末呵稟朥宁”。同年，中国清朝乾隆皇帝继承大统。1740 年(乾隆五年)，苏禄苏丹派人把遭遇海难的中国商船送回内地，并且奏请朝贡。清政府的礼部议复:“苏禄国王苏老丹麻喊末呵稟朥宁，遣番丁将遭风商船送回内地，因奏请朝贡，情词恳切，应准其所请。”25 于是，乾隆皇帝下旨“该国王倾心向化，奏请朝贡，并将失风商船送回内地，甚属可嘉。著准其所请，俟使臣来时，地方官加意照看，以副朕柔远之意”26。这也是乾隆皇帝登基后，苏禄国王阿里穆丁一世首次上表朝贡。因此，清政府“照雍正四年该国朝贡之例，准其朝贡，以彰皇上中外一体，德泽旁敷，无远弗届之大化”27。1741 年(乾隆六年)，左都御史管广东巡抚王安国疏报:“发遣安南、苏禄、巫来由等国被风难番归国。”28 这也说明，此时苏禄与中国之间的贸易和人员往来日益增多。1742 年(乾隆七年)，“据苏禄国贡使劳独喊敏等禀称，切敏等蒙敝国王差遣来闽，赍送进贡物到厦，于九月二十一日到港，乞准奏请等情”29。在苏禄朝贡使团到达以后，“今该国王遵照遣使来闽，应请悉照琉球进贡事例，将该国表文方物贡使安歇公馆，委官把守，加意照看”。苏禄使团在京期间，受到很高的礼遇。1743 年(乾隆八年)夏季炎热，乾隆皇帝特别下旨:“今年天气炎热，苏禄国使臣等在京，著礼部派官员加意照看，多给冰水及解暑药物，并遣医人不时看视。”30 可见，大清国与苏禄国之间的关系日趋密切。在此背景下，苏禄贡使马明光向清廷奏请三年一贡，“五月辛酉，苏禄国王麻喊末呵稟朥宁表请三年一修职贡”31。但是，清政府回复“至所请三年复贡之处，恐该国道远，风信难期，著仍遵雍正五年所颁敕谕内酌侯五年之外一修岁献之旨”32，仍然维持五年一贡的旧例。清朝对朝贡国的贡期有着明确而严格的规定，而且根据远近亲疏确定贡期。“凡贡期，朝鲜岁至，琉球间岁一至，安南六岁再至，暹罗三岁，荷兰、苏禄五岁，南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