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影视艺术中的艺术正义问题_孟丽花.pdf

论影视艺术中的艺术正义问题孟丽花1，2(1.山东师范大学，山东 济南250014;2.渭南师范学院，陕西 渭南714000)摘要 艺术正义由诗性正义发展而来，指发生在艺术文本中的正义问题。作品通过给予虚构故事中的善者与恶人以相应的褒奖或惩戒，在文本世界中彰显正义，增进人们对正义的信念，形成对社会正义的补偿。电影文本中的艺术正义包括完全艺术正义(如“红色经典”作品)、不完全艺术正义(如开放式结局的独立电影作品)，此外个别影视作品中艺术正义的缺失也是值得关注的问题。艺术创作如何通过追求艺术正义进而促成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正义、增进个体的福祉，是值得思考的重要议题。关 键 词 艺术正义;审美价值;艺术自律;社会正义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红色经典 的跨文本研究”(项目编号:16AZW003)阶段性研究成果;陕西省教育厅 2018 年度专项研究项目“西部电影创作与当代文化价值观建设研究”(项目编号:257)阶段性研究成果。正义问题是人类社会的重要议题，柏拉图在理想国 中借他人之口表达了他的正义观:“正义是至善之一，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之一。”1 56正义作为至善、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一方面是值得人类永恒追求的，另一方面又是难以充分实现的，在人类文明发展漫长而又曲折的历史进程中，呈现出来的往往是正义的对立面，即不正义或正义的不完全，权力分配的不公正，人的尊严的受损，善者不得善终，恶者逍遥法外。这种非正义常常表现为某个人数众多的群体承受着权力分配上的被剥夺与尊严受损，如阶级社会里的被统治阶级、种族歧视环境中的有色人种、性别歧视环境下的女性群体，等等。如何更好、更彻底地实现人类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公平公正，如何达成正义进而使得人人得以欣飨幸福，是全人类尤其是以科学家、政治家、艺术家等为代表的人类精英矢志不渝、孜孜以求的奋斗目标。一、何谓艺术正义艺术正义是与社会正义密切相关的发生在艺术文本中的正义问题，与法律正义体现为明确的律条不同，关于艺术正义的内涵、类型以及艺术正义与艺术自律的关系等问题，向来聚讼纷纭。早在 17 世纪晚期，英国批评家托马斯赖默在上一个时代的悲剧 中用“诗性正义”一词来指称古希腊悲剧中的因果报应、善恶有报的内涵。诗性正义实质上就是艺术正义，即在艺术作品中，分别赋予善者与恶人截然不同的命运结局，善者得福报，恶者必遭殃，以此给予鉴赏者以道德安慰与精神层面上的正义补偿，尤其是在现实社会中的制度性正义不足或阙如的历史时期，作为一种艺术效果意义上的补偿性正义，艺术正义能够抚慰人心，帮助人们确立正义必将实现的坚定信念。因此艺术正义是一种带有一定现实意义的虚拟的正义。有学者将艺术作品中的艺术正义分成两种类型:完全艺术正义、不完全艺术正义。两者的差异在于展现完全艺术正义的作品中包含着补偿性正义，展现不完全正义的文本中则缺少明确的补偿性正义。换言之，完全艺术正义的文本不仅“褒善贬恶”，有明确的是非立场，而且赏罚分明，通过情节建构完成“赏善罚恶”，故事通常会在结尾处恢复一种高水平的平衡，形成明确的文本内部的补偿性正义。观众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的故0902023 年第 5 期事通常属于完全艺术正义的作品。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完全艺术正义的文本止步于“褒善贬恶”，比如戏剧窦娥冤，以及影片一级恐惧飞越疯人院 等，作品从结局上来讲都属于低水平的平衡，正义的彰显并不是那么的充分。艺术正义这一范畴指向的显然是艺术作品的社会功用，即艺术正义因有助于帮助人们进一步确认对正义的信念、信仰，进而有益于社会正义的维护与实现，艺术正义使得艺术作品的艺术价值具有了明确的社会向度。显然持这种主张的艺术家与强调艺术自律的艺术家是站在对立的两个阵营中的。强调艺术自律即看重艺术的自足性，认为艺术应该遵从自身内在的法则与规律，彰显艺术之所以成为艺术的独特性。强调艺术自律导向对艺术自足性、独立性的看重，有的艺术理论家提出艺术追求“无用之用”，杜绝艺术追求外在的社会价值与意义。屠格涅夫明确提出“实用的艺术是废品，无用性正是艺术皇冠上的明珠”2。当然任何一个艺术家或理论家的艺术主张都有它生成的特定历史境遇，不能把它从具体的时代背景中抽离出来，视作恒定不变的独立信条。但总体上来说，强调艺术自律进而走向为艺术而艺术、主张艺术的价值由外在社会价值转向内在审美价值是确定的趋势，甚至有人偏激地指出，抽象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 这种观点显然是以抽象艺术因艺术语言的非具象化而具备的超脱社会生活的特质为依据的。克莱夫贝尔把艺术界定为“有意味的形式”，就是强调艺术自律、自主以及艺术因形式而生的审美价值。就绘画、音乐等艺术类型而言，保持艺术的纯粹性、自律性，追求艺术语言与生活世界之间的某种距离，在一定意义上是可行的。在漫长的中世纪，传统艺术曾经受到宗教神权与世俗政治的强力干预。告别“黑暗的中世纪”之后，艺术家追求艺术自律、自主，强调艺术的审美价值以及形式层面的独特性，是对曾经的文化压迫、艺术奴仆地位的反抗，但这并不意味着艺术应该追求远离生活世界，也不意味着艺术家纯粹为艺术而艺术、对现实世界视而不见具备全然的正当性与可行性。尤其是对于文学、戏剧、电影等叙事性艺术而言，为了艺术的自律而执着于单一的审美价值的追求显然并不是妥当的选择。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和创作实践在挣脱外在强力因素对艺术的钳制与干扰的过程中意义显赫。当艺术的自律性、审美价值被广泛而普遍地认可之后，艺术的追求不应仅限于艺术世界内部的形式与审美，艺术创作的自由触角应该伸向艺术内外的四面多方，追求多元化的艺术价值，艺术正义应该成为艺术的价值诉求之一。艺术正义是否仅限于在艺术作品的虚构情节中褒善贬恶、善福恶殃这样一种虚拟的理想化的正义是值得商榷的。尤其是在社会正义因制度性缺陷而出现缺位时，当人数庞大的某个社会群体遭遇制度性缺陷带来的不公正、不公平与非正义戕害时，艺术家倘若仍然埋头于在艺术的世界里讲述好人得好报、恶人受天谴的乌托邦式的故事，演绎理想化的正义逻辑之下的众生百态，这种做法看似彰显了正义的必胜，实则因麻痹了人们的判断力与斗争意志而成了不公正、非正义的社会恶制度的帮凶，遑论以艺术促进与匡扶正义?艺术正义的题中应有之义是以自身的鼓与呼促进社会正义的实现，而不是画饼以充饥、望梅以止渴。如维克多雨果所言:“为艺术而艺术也许是好的，为进步而艺术则是更美的。”3 272艺术家的社会责任与担当不仅仅体现为通过艺术的“有意味的形式”为人们提供无关利害的超脱的美感、不可替代的精神的愉悦，还应该通过手中的笔墨、刻刀、镜头去暴露现实中的不公平与非正义，促进社会对人的关怀，增进社会个体实实在在的福祉。二、影视艺术中的完全艺术正义以当下最富有影响力的影视艺术尤其是电影艺术为例，电影文本中的正义可以表现完全艺术正义，也可以呈现出不完全艺术正义。所谓完全艺术正义就是电影文本内部实现了充分的艺术正义，即情节建构上的善者必胜，恶者受惩戒。以“红色经典”电影作品为代表的主旋律影片就属于这种类型，如智取威虎山 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 和 战狼 系列作品等，文本惩恶扬善，在虚构的世界中充分伸张了正义，形成了包含补偿性正义的完全意义上的艺术正义，圆满完成了自身肩负的意识形态布道使命。以徐克导演创作的智取威虎山 为例，作为一部以“红色经典”小说林海雪原 为蓝本创作的电影，本片在讲述兵与匪激烈对抗的故事时，充分发挥 3D 技术的优势，制造了林海打虎、飞越鹰嘴峰、雪中攀岩、激战威虎厅等视觉奇观，获得了票房与口碑的双赢，被誉为“叫好又叫座”的现代英雄史诗。影片遵循了宏大叙事的既定规则，091建构了正邪两个阵营:解放军和土匪团伙。以代号 203 的少剑波为首长的解放军剿匪小分队作为人民军队是正义之师。横行在牡丹江一带的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座山雕为首的威虎山上这股土匪就是反面的邪恶力量。在叙事性文本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不外乎外在的视觉形象和内在的人格形象两个方面 京剧舞台上演员的脸谱实际上就是人物内在品格的视觉化呈现。外在的视觉形象即人物的相貌、衣着、妆容等直接呈现在观众眼前的视觉形象。内在的人格形象则是由人物的行动 做什么以及怎么做来塑造的。人物往往被置放到困境中，面对强大的敌人或是两难的境地，通过角色在重压之下做出的抉择进行人格形象的摹写。群体形象的塑造也遵循这样的规律。从视觉形象上来看，剿匪小分队的士兵和首长相貌堂堂，他们穿着虽陈旧简朴但干净的军装。威虎山上的土匪们的相貌则带有明显的“非人类”特征，丑是他们的共同特征，尤其是座山雕，他长着三角眼，鹰钩鼻，留着八字胡，顶着一头稀疏的黄色毛发，镶了满口参差的金牙。作为雄霸一方的匪首，座山雕人如其名，凶如鹰鸷。他手下的“八大金刚”以及一众兄弟基本上遵循了相似的塑造逻辑，外貌粗鄙丑陋，行为乖张。除了视觉形象的差异之外，人民子弟兵与匪的本质差异在于两个群体人格形象上的天壤之别。前者是正义之师，救民于水火。在战斗补给匮乏的日子里，战士们只喝稀薄的米汤充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仅如此，杨子荣还拿出仅有的口粮给饥寒中的村民吃。在栓子陷入敌手时，手无寸铁的高波以木棍为武器向荷枪实弹的土匪发起进攻。为了保护夹皮沟的乡亲们免于匪祸，战士们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后者则是十恶不赦之徒，他们为了敛财不择手段甚至丧尽天良，虐杀包括妇孺在内的乡民，劫掠粮食和妇女。劫掠得来海量财富的土匪们整日纵情于酒池肉林，动辄就是百鸡宴，或是以枪炮齐鸣来宣泄土匪们的野性。不论是成群结队下山劫掠，还是论资排辈占山为王，土匪们都是丛林法则的践履者。崔三爷手下的两个土匪在剿匪队伍的枪林弹雨中捡了条命，逃回到威虎山之后不但没有被嘉奖反而被当成两条狗，在被鹰隼啄食之后，用铁链拴在洞口，四肢着地，供大家取乐。在土匪们身上兽性取代了人性。仅剿匪小分队沿途经过的几个村子里被座山雕杀害的无辜群众就多达六百余人。为了进一步将正义与邪恶之间的对立视觉化、具体化，创作者以一个村子 夹皮沟作为善恶双方展开较量的具体场域。剿匪小分队到来之前，夹皮沟的村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小小的村落成了座山雕的粮仓，辛苦种的粮被抢劫一空，各家各户都有人在抵抗土匪的过程中丧命，活着的人在失去至亲的悲恸、屡遭劫掠的恐惧以及难忍的饥饿中艰难度日。除了群像式的夹皮沟村民，具象化的受害者还有一对母子 杉岚村林场的栓子和青莲。栓子的父亲被土匪杀害，母亲青莲被座山雕掳走，成了他的“压寨夫人”。青莲不仅是崔三爷的“平头子”，也是他用来检验手下的各大“金刚”的忠诚度、借以清理门户的工具。在色诱杨子荣失败之后，青莲被座山雕一顿毒打。被物化、工具化的青莲与被众人爱戴、保护的卫生员白茹在生存处境上的差异彰显的恰恰是正义之师与不法之徒的云泥之判。在完成了解放军剿匪小分队的正义形象与威虎山匪徒的邪恶形象的塑造之后，作品的情节走向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那就是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备受百姓爱戴的解放军必将凭借超人的智慧和英勇果敢的行动冲上威虎山，消灭这群十恶不赦的土匪。在骁勇多谋的杨子荣与知人善任的少剑波的内外配合之下，小分队消灭了这群乌合之众，座山雕殒命山谷，残部投降，青莲与栓子母子团聚。到这里，艺术文本内部的完全艺术正义圆满达成。这种完全艺术正义是以“红色经典”作品为代表的革命叙事文本常见的叙事效果，也是上述作品完成意识形态询唤使命的必然要求。通过讲述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正义之师以摧枯拉朽之势战胜包括日本侵略者、国民党反动派、土匪等民族敌人、阶级敌人、反动分子的故事，彰显由新民主主义革命艰苦卓绝的历史进程而生的新生政权的合法性，这些宏大叙事的作品在 1949 年之后激励着一代又一代观众谨记历史、缅怀先烈。三、影视艺术中的不完全艺术正义以及非正义影视艺术中的不完全艺术正义是指文本中正义的不充分伸张，在文本内部，正义问题没有获得明确、妥善的解决。作品多是揭露社会的制度性缺陷造成的个体承受的不公正、非正义。与“红色经典”作品中作为正义使者的正面主人公形象不0922023 年第 5 期同的是，这类作品往往聚焦于灰色的小人物，并非完全无辜的个体承受着非正义的侵害，成为可见与不可见的暴力的受害者。正义在文本中并未得到充分伸张，因此而使得文本具有了更明确的现实指向性。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