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记忆记忆》的家族历史与民族记忆书写_张蕾.pdf

71论记忆记忆的家族历史与民族记忆书写 论记忆记忆的家族历史与民族记忆书写安徽大学 张 蕾摘 要：当代俄罗斯作家玛丽亚斯捷潘诺娃的作品记忆记忆是一部体裁独特的新类型复合小说。作家致力于对自己家族史的构建，同时融入历史、记忆、文学和哲理性思辨等。她将对自己家族历史的追根溯源与 20 世纪的国家历史发展结合起来，在追溯与思辨的基础上书写出一部独特的私人化家族史。与此同时，作为一名犹太人，玛丽亚斯捷潘诺娃高度关注犹太群体在20 世纪的悲惨遭遇，勾勒出犹太民族在 20 世纪的苦难生存史，将其与自己犹太家族的过往经历有机结合，在追忆中缅怀和悼念自己的犹太祖辈先人，为审视历史提供了新的视角。关键词：记忆记忆；家族历史；犹太民族；回忆【中图分类号】H3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7756(2023)02-0071-07一、引言当代俄罗斯著名作家玛丽亚米哈伊洛芙娜斯捷潘诺娃（）（以下称斯捷潘诺娃）于 2017 年推出的力作记忆记忆（）备受文坛与批评界瞩目，一经出版便荣获俄罗斯三大重要文学奖项，还成为“俄罗斯年度最优秀小说之一”，一度在欧洲各国十分畅销。2020 年这部作品被译成汉语在中国出版，同样受到了中国读者的欢迎。据作家本人介绍，记忆记忆是“一部家族纪事但这同时又是一部讲述俄罗斯历史的小说，一部关于记忆及其怪癖的随笔集，一次注解 20 世纪的尝试”（斯捷潘诺娃，2020：中文版序第 1 页）。这的确是一部包罗万象的作品，既有对历史、记忆的书写，又有哲理性的思考，还有对文学的独到见解等。斯捷潘诺娃在书中由最初对家族历史的追寻走向家族与民族、历史、个人记忆之间多重关系的立体思考。因此，记忆记忆与一般意义上的小说体裁有很大区别，被称为“新类型复合小说”，其叙述方式更像是一场以多重身份进行的叙事“狂欢”，即有意消解不同文学体裁之间的界限，打破传统的小说叙事方式，最终使作品在结构和内容上都呈现出一定的碎片化特征。然而，无论内容多么包罗万象，作品书写的仍主要是历史与记忆。斯捷潘诺娃指出：“最近数十年来，记忆成了最热门的话题之一，破解今日的一把秘钥，且绝 本文系 2021 年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当代俄罗斯女性家族小说历史书写研究”（项目号：SK2021A0044）的阶段性成果。分别为“鼻子奖”“大书奖”以及“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奖”之“读者选择奖”。.,2017 J/OL.,2017.122021-11-28.https:/meduza.io/feature/2017/12/28/pamyati-pamyati-marii-stepanovoy-o-chem-na-samom-dele-odna-iz-vazhneyshih-knig-napisannyh-v-2017-godu-na-russkom-yazyke.*SJ00087421 欧亚人文研究（中俄文）（2023年第2期）5校.indd 71SJ00087421 欧亚人文研究（中俄文）（2023年第2期）5校.indd 712023/4/24 11:17:582023/4/24 11:17:58欧亚人文研究（中俄文）（2023年第2期）72非仅仅俄罗斯如此。”（斯捷潘诺娃，2020：中文版序第 2 页）的确，我们从作品的标题记忆记忆就能看出作家对记忆的重视程度，而书中最重要的记忆便是对自己家族及整个 20 世纪俄国历史的记忆，构建家族史正是斯捷潘诺娃进行记忆记忆创作最主要的原因。作家曾说，她从孩提时代开始便构思这本书，其最主要的内容便是家族史，历经多年心血才完成这一构想。（斯捷潘诺娃，2020：中文版序第 1 页）由此可见，记忆记忆与当今俄罗斯文坛家庭纪事创作的发展趋势相契合，但其独特的体裁形式又使其有着与众不同的历史书写方式。二、“记忆”研究热背景下的家庭纪事创作家族纪事，要义之一是构建家族史。家族历史的构建离不开对家族记忆的回望与追溯，任何历史的书写和构建都与记忆密不可分。斯捷潘诺娃在记忆记忆中提到记忆与历史之间的区别，“记忆是传说，而历史是描绘；记忆在乎公正，而历史要求准确；记忆劝愈训诫，而历史清算纠正；记忆是主观性的，而历史追求客观性”（斯捷潘诺娃，2020：74）。尽管作家一再强调历史的客观性和准确性，但历史学科在多个世纪的发展进程中历经一系列变化，外延在不断扩大。如果说“传统史学是以兰克史学和实证主义史学为代表，强调历史研究的实证性和经验性，反映了史学家们对历史的科学化规训及学科约束，是以真实、客观、中立等原则来自我审查的”（赵静蓉，2015：56），那么新史学则更为注重历史的多样性和复杂性。20 世纪下半叶以来，新历史主义的发展使历史观念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其代表人物海登怀特（H.V.White）认为，“历史的某些内容在创造性的意义上可以被视为诗学的”（海登怀特，1997：106），换言之，历史与文学性叙事之间存在异曲同工之处。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文学家也能够书写历史，但这种历史不再与教科书上的历史一样，并不以追求客观真实为目的，而是致力于重构故事发生时的“语境”，引导读者共同领略过去某一时代的社会历史文化氛围。因此，新世纪的历史书写不仅与过去发生的真实事件相关，还与记忆以及虚构的想象挂钩，依照后者所进行的历史书写在苏联解体后的当代俄罗斯文坛可谓俯拾皆是。有学者指出：“进入 2010 年代以来，俄语文学紧随当代世界文学发展大潮，以真实历史为基础、史料文献为主要参考物的非虚构类作品创作快速发展。”（孔霞蔚，2018：37）历史题材类作品在后苏联文坛的频繁出现不仅是纯粹的文学性构思，更是对业已逝去的苏联时期的一种追忆性反思，浸透着浓厚的记忆色彩。记忆在当下的历史学研究中大放异彩，发挥着重要作用，也因此备受史学界关注，学者彭刚甚至用历史学研究的“记忆的转向”（彭刚，2014:1）来总结这一现象。斯捷潘诺娃在书中也提道：“记忆如今已然成为新的偶像崇拜，大众顶礼膜拜的对象。”（斯捷潘诺娃，2020：75）实际上，历史与记忆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方面，没有记忆，人们便无法对过去所发生之事产生共鸣，内心难有时光流逝、岁月蹉跎之感，而这正是人类历史意识产生的重要前提；另一方面，没有历史，记忆就如同无根的浮萍随风飘散，难以被固定和保存下来，其存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因此，历史与记忆相辅相成，在研究过去的历史时，应当将记忆作为一个重要的切入点。正如俄罗斯学者研究历史小说时指出的那样，“历史题材类创作的研究实际上是史学研究的某种变体，被称作记忆学研究。如果说传统史学试图探究过去实际所发生的事，那么记忆学要研究的则是过去如何被记录、被记住，之后便是将其运用于当下的各种目的”（,2013:4）。俄罗斯家庭纪事的发展和成熟同 20 世纪西方史学的发展密切相关，如前所述，新史学逐渐摆脱“大历史”的叙述方式，不再关注帝王将相等英雄人物，转而将目光投向生活中的普通人和小人物。历SJ00087421 欧亚人文研究（中俄文）（2023年第2期）5校.indd 72SJ00087421 欧亚人文研究（中俄文）（2023年第2期）5校.indd 722023/4/24 11:17:582023/4/24 11:17:5873论记忆记忆的家族历史与民族记忆书写 史书写方式的这种转变为家庭纪事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使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得以进入历史叙事的范畴中。由此，家庭纪事获得史性特征，与新世纪俄罗斯文学中的历史题材类创作相辅相成。在当今俄罗斯文坛，大批女性作家参与家庭纪事的创作，像乌利茨卡娅（.）、斯拉夫尼科娃（.）等也都有所尝试。女性作家群体为家庭纪事在新世纪的发展注入新鲜血液。她们往往不直接描绘宏大的历史场景，较少创作出战争与和平那般宏伟的“社会家庭史诗”，而是更习惯于从个人体验与自我感受出发，将家族过往娓娓道来。斯捷潘诺娃的记忆记忆便属于此种类型。实际上，后苏联作家对苏联时期家族历史和民族记忆的密切关注首先与当今俄罗斯社会的整体“怀旧性”倾向密切相关。20 世纪末，苏联解体这一历史巨变无疑给俄罗斯人带来强烈的心灵冲击与精神震撼，这一曾经的超级大国曾存在近七十年的时间，留下了很多难以抹去的记忆，其所唤起的情感相当复杂。与此同时，当今俄罗斯社会发展不景气，混乱的社会秩序、低迷的经济发展、动摇不定的价值观都使人们迫切地希望从过去的各种记忆中找到心灵的慰藉，苏联时期的家族文化恰好成为当下俄罗斯人情感寄托与精神慰藉的载体。斯捷潘诺娃曾在一次采访中说：“如果不了解我们的先辈，就不可能在历史、政治和文化上向前发展在一个拥有悲惨历史和动荡不安现状的国家中，更是如此。某种程度上，谈论过去甚至可以作为一种安全的方式来应对当前的问题。”（宫照华，2021）由此可见，当今俄罗斯文坛家庭纪事作品的出现不仅是作家个人寻根需求的推动，同时也是在混乱的后苏联社会寻求精神寄托的重要途径，是人们对“美好家园”发自内心的追寻和向往。因此，斯捷潘诺娃紧紧抓住过往的家族历史记忆，在此基础上缅怀过去，正是在努力找寻一块心灵的栖息地。三、私人化家族历史的构建记忆记忆最初是由斯捷潘诺娃力图构建家族历史的强烈愿望所推动，她在书中吐露了创作时的心路历程：“我一直坚信，总有一天，我会完成一部家庭之书，这曾一度被视为毕生事业，而且不单纯是我个人的一生，而是众多人合而为一的一生。因为，我侥幸成了家族中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机会向外界发声的人。”（斯捷潘诺娃，2020：20）为探寻家族过往的具体信息，作家进行过诸多尝试，甚至造访了很多祖先以前可能居住过的遥远地方：她翻开家族相册中的老照片，试图以此找到有关过去的蛛丝马迹；曾亲自探访家族的源头波钦基小镇；去萨拉托夫太姥爷曾可能生活的房子参观（事后发现地址有误）；专程远赴巴黎造访太姥姥萨拉在一个世纪以前住过的旅馆；不断翻阅各大档案馆所保存的文献资料；还曾在赫尔松遍布荆棘的新犹太公墓寻找已故亲人的墓碑等等，种种举动能够看出作家力图重构家族历史的不懈努力。在长达三十五年的漫长时间跨度中，斯捷潘诺娃沥尽心血，花费半生时间，希望写出一部辉煌的家族史，为默默无闻的族人竖起一座座纪念碑。但她最终发现这些努力似乎是徒劳的，“我一点一滴以线性叙事记忆的家族历史，在我的意识中散落为无数碎片，变成了对缺失文本的注脚，无可求证的假说”（斯捷潘诺娃，2020：27）。在历经一系列探寻走访后，斯捷潘诺娃不得不承认，单凭过往的记忆重构家族历史困难重重。很多记忆未必可靠，而且这些记忆大都涉及普通人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作家家族中的很多成员都隐藏了自己真实的过去，因为这是想在苏联时期生存下去的必然选择。因此，作家的家族成员其实并未向她提供太多可供文学创作的材料，在她看来，琐碎的日常生活或许难以激起外界的兴趣。正因如此，斯捷潘诺娃才在创作中采取独特的拼贴方式，将日记、照片、物件、资料、诗歌、自我感想、作家评论以及哲人思想等都融入作品当中，想以此为家族过往记忆增添一些厚重的色彩，创造出略显真实的空间。作家在一SJ00087421 欧亚人文研究（中俄文）（2023年第2期）5校.indd 73SJ00087421 欧亚人文研究（中俄文）（2023年第2期）5校.indd 732023/4/24 11:17:582023/4/24 11:17:58欧亚人文研究（中俄文）（2023年第2期）74次采访时曾透露：“我必须找到一种应对之道，将他们的生活写进 20 世纪的大环境中。与此同时，还要带上自己的声音、信件、明信片我需要创造一个空间，让这些人显形。”（柏琳，2020）为实现上述目标，斯捷潘诺娃在作品形式的构造上可谓煞费苦心。记忆记忆的章节编排十分独特，共有三部分，分别由九章、九章和四章构成。其中，前两部分并未按照家庭纪事的线性时间顺序进行叙事，而是作家随兴为之，带领我们不断穿行在诸多文学家、艺术家、哲学家的思想中。与此同时，有关家族记忆的部分基本被安排在“插章”中，包括很多真实的家族信件、照片以及历史文件档案等，作家在其间将家族成员在历史时代中的人生经历和盘托出。运用这种特殊的编排方式将家族过往置于 20世纪形形色色的思想潮流中，不但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