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花生传入中国的时间与地点_史煜飏.pdf

论花生传入中国的时间与地点史煜飏摘要 花生是一种重要的美洲作物。关于其何时何地传入中国，历来众说纷纭。通过分析明清时期与花生相关的文献记载，可知中国并无原产花生;明代浙直地区的“落花生”是一种天南星科植物，并非花生;花生约在崇祯年间传入漳州，又在康熙初年传入福州。关键词 花生传入中国美洲作物Abstract:There are different opinions about when peanuts from America were introduced intoChina Based on historical records about peanut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this article drawsthe following conclusions First，Peanuts were not native to China Second，the“luohuasheng”inSouthern Zhezhi area in the Ming Dynasty is an Araceae plant，not peanuts Third，peanuts werefirst introduced into Zhangzhou in Fujian in the Chongzhen period and later into Fuzhou in the ear-ly Kangxi periodKeywords:Peanuts;Introduction into China;American Crop花生是一种重要的经济作物，既是受人喜爱的食品，又是主要的榨油原料之一。关于花生何时何地传入中国，前人进行了一些研究，但迄今仍未有定论。1937 年，美国学者富路特(L.Carrington.Goodrich)依据万历三十六年(1608)成书的 仙居县志，提出花生在 1608 年以前传入福建，又依据乾隆年间学者赵学敏在 本草纲目拾遗中引用的各种史料，认为花生到 17 世纪中叶遍布东南各省。1 1956 年，罗尔纲根据徐渭的 渔鼓词一诗，认为花生早在嘉靖年间就已经传入中国，又根据王沄 瓠园集的记载，认为花生是351 L.Carrington.Goodrich，“Early Notices of the Peanut in China”，Monumenta Serica，Vol.2，No.2(1937)，pp.405409.DOI:10.16674/35-1066/u.2022.04.010由福建传入江浙地区的。1 张勋燎在 1963 年的论文中主张中国有本土栽培的花生品种，其主要依据是相传为元代贾铭所著的 饮食须知和明代初年云南人兰茂所著的 滇南本草。他还根据徐渭的 渔鼓词和 中国农业遗产选集甲类第七种:油料作物(上编)(以下简称 农业遗产选集)中罗列的与“落花生”相关的文献，认为中国最早栽培花生的地区是江浙一带。同时，张勋燎并不否认花生在明清时期从海外传入。他提出花生在 1608 年以前传入福建沿海，又在康熙初年由日本传入福州。第一次传入的主要依据是万历 仙居县志和方以智的 物理小识，第二次传入的依据则是乾隆 福清县志。2 王宝卿和王思明在 2005 年的论文中，首先依据考古发掘提供的证据，否认花生原产于中国的说法，并根据万历 仙居县志和王钺的 星馀笔记，认为花生在 1608 年以前传入福建。他们又依据弘治十六年(1503)常熟县志、弘治十七年(1504)上海志、正德元年(1506)姑苏志和徐光启 农政全书3 的记载，提出花生在 16 世纪初传入了江浙沿海地区，可能是由葡萄牙殖民者或西方传教士从美洲带来的。4 2018 年陈亚昌的论文首先指出明代江南地区的“落花生”并非花生，又依据康熙时人叶梦珠 阅世编中的记载，认为花生在清初首先传入崇明一带。5 李昕升2019 年的综述中接受了陈亚昌的观点，但根据 物理小识的说法，认为花生在崇祯年间已经传入，且地点亦可能是福建沿海。6 总之，研究者对花生究竟何时何地传入中国，史料取舍、解读各不相同，结论莫衷一是。这一问题仍有继续探讨的空间。上述研究者所依据的史料可以分成三组。一是 1492 年哥伦布到达美洲之前的文献，包括 饮食须知和 滇南本草两书。二是明代江南地区(包括南直隶的苏州、松江等府及浙江)的文献，例如弘治 常熟县志、徐渭的 渔鼓词、万历 仙居县志等。三是清代前期的文献，例如方以智的 物理小识、乾隆 福清县志等。本文将重新分析这三组材料，并结合其它资料，进一步探讨花生传入中国的时间与地点。一、1492 年以前关于花生的记载相传为元末明初人贾铭所著的 饮食须知中写道:落花生。味甘微苦，性平。形如香芋。小儿多食，滞气难消。近出一种落花生，诡名长生果，味辛苦甘，性冷，形似豆荚，子如莲肉，同生黄瓜及鸭蛋食，往往杀人。多食令精寒阳痿。7 45海交史研究2022 年第 4 期1 2 3 4 5 6 7 罗尔纲:落花生传入中国，载 历史研究1956 年第 2 期，第 78 页。张勋燎:关于我国落花生的起源问题，载 四川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63 年第 2 期，第 3751 页。王宝卿和王思明所引 农政全书为:“开花，花落即生。名之曰 落花生。皆嘉定有之”(标点为笔者所加)。农政全书中并无此段文字，全书也没有任何一处提到“落花生”。这段文字实际出自王世懋的 学圃杂疏。王宝卿、王思明:花生的传入、传播及其影响研究，载 中国农史2005 年第 1 期，第 3544 页。陈亚昌:“明代落花生，形似香芋非花生 清初长生果，崇明首种真花生”，载 江苏地方志2018 年第 2 期，第 8788 页。李昕升:近 40 年以来外来作物来华海路传播研究的回顾与前瞻，载 海交史研究2019 年第 4 期，第79 页。元 贾铭撰，程绍恩等点校:饮食须知卷 4，果类，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8 年，第 4041 页。张勋燎指出，第一种“形如香芋”的，应该是一种天南星科植物(即芋头之类)或薯蓣科植物(即山药之类)，而第二种又名“长生果”的，就是花生。他从而认为，“到了宋元时期，利用野生落花生培植为农作物已经完全成功。”1 将 饮食须知认定为元代作品，依据是 钦定四库全书总目。该书在 饮食须知的提要中写道:“饮食须知八卷元贾铭撰。铭，海宁人，自号 华山老人。元时尝官万户，入明已百岁。太祖召见，问其平日颐养之法。对云:要在慎饮食。因以此书进览。赐宴礼部而回。至百有六岁乃卒。”2 但是 四库全书总目这一说法大可怀疑。首先，若此书确曾进献给朱元璋，理应进入明代的皇家图书收藏，但在明代的国家藏书目录文渊阁书目中，却并未著录此书。3 在明代专门的医书目录 医藏书目中也没有提到此书。4 明末清初藏书家黄虞稷的 千顷堂书目中著录有 饮食须知一书，但撰者为朱泰来，卷数仅一卷5，显然与 四库全书总目所指并非一书。总之，此书不见于明代的任何图书目录。其次，此书还提到了不止一种美洲作物。如玉米:“玉蜀黍即番麦，味甘性平。”6 又如南瓜:“南瓜。味甘性温。多食发脚气黄疸。同羊肉食，令人气壅。忌与猪肝、赤豆、荞麦面同食。”7 玉米等美洲作物到 16 世纪才开始传入中国，自然不应该出现在元代的文献中。如果说这些美洲作物和花生一样都有中国本土栽培的品种，又过于不合情理。第三，饮食须知中许多文字与 本草纲目高度吻合。例如该书卷 1“井水”条中说:“凡井以黑铅为底，能清水散结，人饮之无疾。入丹砂镇之，令人多寿。”8 这与 本草纲目卷5“井泉水”条的“时珍曰”部分文字完全相同。9 又如该书“蜂蜜”条称:“多食发湿热病，生虫。小儿尤宜少食。”10本草纲目“蜂蜜”条:“时珍曰:蜂蜜多食亦生湿热虫，小儿尤当戒之。”11两段文字大同小异。本草纲目的编写有着严格的体例，凡是引用前代的本草书籍，都会标明出处。如“(苏)恭曰”后面的内容是出自 唐本草，“陈藏器曰”后面的内容是出自 本草拾遗。如果是李时珍自己的心得，则会在前面写上“时珍曰”。饮食须知的作者自己在序言中也承认，此书是抄撮“诸家本草疏注”而成。12本草纲目对 饮食须55论花生传入中国的时间与地点1 2 3 4 5 6 7 8 9 101112张勋燎:关于我国落花生的起源问题，载 四川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63 年第 2 期，第 4142 页。清 纪昀原著: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 116，子部二十六谱录类存目，四库全书研究所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97 年，第 1556 页。明 杨士奇等编:文渊阁书目，北京:商务印书馆，1935 年。明 殷仲春:医藏书目，上海:群联出版社，1955 年。清 黄虞稷撰:千顷堂书目卷 9，食货类，瞿凤起等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年，第252 页。元 贾铭撰，程绍恩等点校:饮食须知卷 2，谷类，第 12 页。元 贾铭撰，程绍恩等点校:饮食须知卷 3，菜类，第 27 页。元 贾铭撰，程绍恩等点校:饮食须知卷 1，水火，第 3 页。明 李时珍，刘衡如校点:本草纲目卷 5，水部，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 年，第 398 页。元 贾铭撰，程绍恩等点校:饮食须知卷 5，味类，第 44 页。明 李时珍:本草纲目卷 39，虫部，第 2218 页。元 贾铭撰，程绍恩等点校:饮食须知序，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8 年，第 6 页。知只字不提，而 饮食须知中的文字恰恰与 本草纲目中“时珍曰”的内容高度重合。这只能说明 饮食须知是抄撮改写了 本草纲目。因此其成书时间不会比万历初年写成的 本草纲目更早。总之，饮食须知绝不会是元代的作品，成书最早也要到明末。兰茂的 滇南本草上卷记载了一种名为“落花参”的植物:“味甘、热，无毒。盐水煮食，治肺痨小儿不宜多食，多食生虫变为疳积，忌之。”1 从此条所配插图来看，“落花参”就是指花生无疑。张勋燎根据此书所附 兰茂传略，认为在成化十二年(1476)兰茂去世前，云南已经有花生栽培。2 但是，滇南本草的这一记载同样值得怀疑。滇南本草问世后，被“一抄再抄，一印再印”，仅清代的抄本就有六种之多，现存最早的版本，也是整理者所依据的底本，是光绪十三年(1887)的昆明务本堂刻本。3 现在此书的内容很可能已非原貌，不能排除“落花参”一条为后人在传抄过程中加入的可能。清代嘉庆年间的云南人檀萃在 滇海虞衡志中说:“粤海之滨以种落花生为生涯吾乡从来未有种者，由于不知其利也。滇粤相连，滇竟遗之。”4 可见，直到嘉庆年间，云南的花生种植仍不普遍。成化年间的云南不应有花生种植。总之，张勋燎据以证明中国有土产花生的两条材料都不是可靠的史料。游修龄指出，花生在南美洲的原产地是干旱多风的地区。花生植株匍匐于地面生长，羽状复叶的四片小叶到傍晚会闭合，一旦受精，子房会延伸，钻入地下结果。这些特殊的性状都是为了适应原产地的气候，避免被风吹倒或脱水。5 而无论是江浙沿海还是云南，都不具备这样的气候特点，不可能是花生的原产地。南美大陆在两亿年前就和欧亚大陆分离，两块大陆上的动植物很早就走上了不同的演化道路6。植物与动物不同，很难进行跨越大洋的长途迁徙，如果没有人类的干预，两块大陆上几乎不可能有同一植物物种分布。既然花生的原产地在南美洲，那么远隔重洋的中国也就不应该有原产花生分布。总之，花生的中国原产论既无史料支持，也不符合生物学原理。二、明代江南的“落花生”首先来看明代江南地区地方志中对“落花生”的记载。弘治十六年(1503)成书的 常熟县志最早提到了“落花生”:菜品。香蓣。宜高地。浮土植之。生有小毒，煮熟可食，味甚香美。芋头。紫秆大叶，低田栽种。生有小毒。煮熟宜啖。落花生。三月栽。引蔓不甚长。俗云花落在地而生子土中，故名。霜后煮熟食之，其65海交史研究2022 年第 4 期1 2 3 4 5 6 明 兰茂撰，苏国有校注:滇南本草(上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 86 页。张勋燎所据 滇南本草为 1957 年云南省卫生厅整理本，笔者未能得见。2017 年新版 滇南本草称兰茂卒于成化六年。据民国 新纂云南通志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