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绘画”义动词的历时演变_邹慧兰.pdf

伊犁师范大学学报Journal of Yili Normal University2023年3月第41卷第1期Mar.2023Vol.41 No.1当前汉语常用词演变研究中讨论较多的是新旧词汇更替，关注的是表达同一概念的旧词如何被新词取代，新词和旧词被默认为同义词，二者之间的差异往往被忽略。蒋绍愚（2021）指出：“在不同的时代，同一个概念的概念域的大小可能是不同的。这个观念对汉语常用词历史演变的研究来说很重要，我们考察常用词的历史演变，不仅仅要看到在不同时期概念改变了名称，而且要看到，在不同时代一些概念的概念域也可能有所不同，因此，反映这些概念的词语的词义也不会完全等同。”1汉语史上“绘画”义动词的演变就属于此类情况。“绘画”义动词是指用色彩、线条等把实在或想象中的物体形象描绘在纸、布或其他底子上的动作的词。汉语史上“绘画”义动词有“绘、图、画、作、描、写、刻、雕”等，其中“画”“图”“绘”是不同时期表达“绘画”概念的核心动词2。为便于论述，本文仅考察“画”“图”“绘”的历时演变，其他动词暂不赘述。汉语史上，“绘画”义的“画”“图”“绘”没有发生更替，但它们在不同时期语义场中所占据的地位和用法是有变化的。目前学界较少讨论“绘画”义动词的演变。相关研究有：高虹（2014）通过语义分解与义素分析法，将现代汉语“描、写、画”类动词的义素特征归纳为“施事者”“工具”“材料表面”“目的”“动作方式”“结果”和语义的“修辞色彩”3。王玲娟等（2015）将先唐时期的绘画类色彩语词按照单音节、双音节、多音节分类，进行了历时描写和辨析4。李燕（2016）对元以前绘画类语词按绘画名称、绘画色彩、绘画画法进行聚合和层级关系分析5。综观已有研究，都未对“绘画”义动词的历时演变进行较为全面的描写和分析。本文利用北大语料库、BCC语料库等数据库，拟分上古、中古、近代三个时期讨论“画”“图”“绘”的历时演变，并对三者的句法、语义等差异进行辨析。一、“绘画”义动词的发展概况“画”最初是“区划”义，和“绘画”义无关。说文 畫部：“畫，介也。象田四介。”6 117尚书周书毕汉语“绘画”义动词的历时演变邹慧兰，陈练军（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363000）摘要：从古至今“画”一直居于“绘画”义语义场中的主导地位，其次是“图”和“绘”。“绘画”义动词长期共存，演变过程中，施事者地位都由高到低，由动作致使者到自主行为发起者，在用法上存在较大差异，不能完全替代。词汇语义的侧重点不同，“画”重刻画，综合了“图”“绘”的功能；“图”重摹写，写实性强，不强调色彩；“绘”重描绘，多与色彩搭配。关涉对象有区别，“画”的绘画题材和功能逐渐世俗化，绘画方式和内容简单化，“图”“绘”纪实性增强。句法方面，“绘画”义动词以二价用法为主，但成员内部存在部分差异。关键词：“绘画”义动词；历时演变；语义；句法中图分类号：H1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7-0544（2023）01-0056-08收稿日期：2022-11-11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词汇类型学视域下的汉语常用词历史演变研究”（21BYY136）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邹慧兰（1997），女，广东梅州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字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词汇史；陈练军（1975），男，江西宜春人，文学博士，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汉语词汇史。邹慧兰，陈练军：汉语“绘画”义动词的历时演变第1期命：“申画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7“画 当描摹客观事物的意思是后起的，是将用线条标出界限引申为用线条勾勒图形的结果。”2至少在战国时期，“画”就由“区划”引申为作画，仪礼乡射礼：“大夫布侯，画以虎豹；士布侯，画以鹿豕。”8“图”的本义也非“绘画”义。说文 囗部：“图，画计难也。”段注：“引申之义，谓绘画为图。”6 277本义当为地图、版图，即根据地表事物和现象分布情况绘制出的形状。杨树达 积微居小学述林：“余依形求义，图当训地图。从囗者，许君于冋下云：囗象国邑。是也。”“从啚者定啚为鄙之初字物具国邑，又有边鄙，非图而何哉？”9战国时期，“图”引申出“绘画、描绘”义，左传 宣公三年：“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10“绘”早期多作“彩绣”义，说文 糸部：“绘，会五彩绣也。虞书 曰：山龙华虫作绘。”6 649周礼 冬官 考工记：“画缋之事，五采备，谓之绣。”11论语：“绘事后素。”12大致在唐代，“绘”引申出“绘画”义。殷璠 河岳英灵集 王维：“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13我们选择了不同时期的典型语料进行抽样调查，结果见表1。表1“绘画”义动词使用频次的历时变化时代上古中古唐宋元明清文献仪韩史淮汉论世洛入敦朱五曲水红聊画3485264114836121143382408821图-31220173-88652-绘-154-11由表1可知，“画”始终占据“绘画”语义场的主导地位，各时期的“绘画”义动词均以“画”为主。“图”在上古后期用例数渐增，中古使用频次较多，近代汉语中逐渐语素化。“绘”在近代偶见，用例稀少。总之，从古至今“绘画”义语义场的主导词都是“画”，没有发生词汇更替现象。二、“绘画”义动词的语义演变研究常用词的演变，蒋绍愚（2006）曾言：“只说到成员的变化是不够的，还必须考察其分布的变化。处于同一概念域的若干个词，如果是等义词，那就处于同一位置上，分布并无不同。如果意义有差别或组合关系不同，那么它们的分布就有所不同。”14下文主要讨论“绘画”义动词历时语义演变，涉及的语义主要包括“绘画”动作主体、动作行为、动作关涉对象三方面。（一）“绘画”动作主体从先秦到现代，“绘画”动作主体所发生的变化是：施事者的地位由高到低，由动作的致使者到动作的自主行为发起者。唐前“画”的施事地位较高，多是帝王或有权势者让画工画，如例（1）。唐宋时期“画”还出现自主作画者，行为主体扩展到文人、士大夫等社会地位较高的群体，如例（2）。元明清时期，“画”的施事扩大到普通人，如例（3）。57伊犁师范大学学报2023年（1）客有为齐王画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曰：“犬马最难。”（韩非子 外储说上）（2）不知除却王维手，更有何人画画得成。（宋 赜藏主 古尊宿语录 卷四十七，“东林和尚云门庵主颂古”）（3）王冕不耐烦，就画画了一条大牛贴在那里；又题几句诗在上，含着讥刺。（清 吴敬梓 儒林外史 第一回）在所调查语料中，东汉“图”的施事除了画工，还有专业的图雷家，如例（4）。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绘画者为百姓的例子，绘画者的地位开始有所转变，如例（5）。唐代“图”的施事者由无定施事到有定施事，画家出现了具体的名字，如王维、阎立本，见例（6）。宋代“图”较大的变化是施事大多为百姓或普通人，如例（7）。（4）图图雷之家，谓之雷公怒引连鼓也。（东汉 王充 论衡 雷虚 卷六，图雷之家，画雷公像的人）（5）吴朝嘉叹，乡人图图画，为之赞颂云。（晋 陈寿三国志 张温传 卷五十七，裴松之注引 文士传）（6）春容含众岫，雨气泛平芜。落日停舟望，王维未有图图。（唐 齐己 南归舟中二首，全唐诗 卷八百三十八）（7）村人因伐树倒，自分为两片，内有六字，皆如左书，曰“天十四载石进”，乃图图其状以进。（宋 旧五代史 五行志 卷一百四十一）至迟到元代，“画”“图”的施事者大都完成了由上到下的转变，由帝王等有权者转变为普通百姓。清代，“绘”动作主体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出现非人的施事者，如例（8）。（8）不线不针，阴阳刺乾坤之绣；非毫非楮，烟霞绘绘天地之图。（清 荻岸山人 平山冷燕 第四回）（二）“绘画”动作行为1.“画”的动作特征上古时期“绘画”义的“画”用例较多，偏向于写意的艺术创作，出于装饰的目的用颜料和笔绘画动物图像，见例（9）。可见“画”最初目的是装饰，可与颜色搭配且应用于较庄重的场合。（9）天子熊侯，白质；诸侯麋侯，赤质；大夫布侯，画画以虎豹；士布侯，画画以鹿豕。凡画画者，丹质。（仪礼 乡射礼）西汉“画”的绘画颜料有五彩、墨、漆等，“画”的搭配范围扩大，主要画在衣服、旗子、宫殿庙宇、交通工具、眉毛等上，“画”的目的是纪念和装饰。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画”还有在犯人的衣冠上作标记的惩罚意义，如例（10）。（10）书奏天子，天子怜悲其意，乃下诏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画衣冠异章服以为僇，而民不犯。”（西汉 司马迁 史记 孝文本纪 卷十）东汉时期“画”的搭配范围与前代无异，绘画目的多元化，可用于辟邪、祭祀等，如例（11）。绘画方式上，“画”重刻画的性质显现出来，工具扩展到刀，不只是在材料表面绘画，可以深入材料底层，如例（12）。（11）初，充国以功德与霍光等列，画画未央宫。（东汉 班固 汉书 赵充国传 卷六十九）（12）以有百物之象为神乎，夫百物之象，犹雷樽也，雷樽刻画画云雷之形，云雷在天，神于百物，云雷之象不能神，百物之象安能神也？（东汉 王充 论衡 儒增 卷八）魏晋南北朝，“画”的载体扩大到皮肤、纸、扇子和屏风等，如例（13）。唐宋时期多是建筑器物类，基本没有绢类，如例（14）。宋代开始变化较大，多是纸制品和丝织品，偶尔画于脸上。元明清时“画眉”的用例多见，如例（15），甚至有用人血作画的用例。从上古到近代，绘画的载体由宫殿到石窟、寺庙再走向纸张、脸，颜料由常规的丹青扩展到血。总的来说，“画”从载体到颜料都体现了由物到人的趋势。（13）曹不兴善画，权使画画屏风，误落笔点素，因就以作蝇。（晋 陈寿 三国志 赵达传，裴松之注引吴录 卷六十三）（14）兼入翻经院，见义净三藏影。壁上画画三藏摩顶松树。（唐 释圆仁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卷三）（15）往常时见傅粉的委实羞，画画眉的敢是谎；今日多情人一见了有情娘，著小生心儿里早痒、痒。（元 王实甫 西厢记 张君瑞闹道场 第二折）元明清时期，绘画由一项专业活动转变为个人爱好，绘画目的由起初有实用意义的纪念、祭祀、记录等功能，逐渐转变为写意的绘画，如例（16）。最迟到明代，“图”的摹写功能被“画”吸收，“画”单用也有写实功能，见例（1718）。可以看出，“画”是“图”和“绘”的并集，开始上位化。（16）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画婵娟。（清 曹雪芹 红楼梦 第五十一回）（17）子牙急忙传令：“命画画图样造台，作祝文昭58邹慧兰，陈练军：汉语“绘画”义动词的历时演变第1期告天地社稷，俟后有大贤，大王再让位未迟。”（明 许仲琳 封神演义 第九十八回）（18）原来何能是本地人，便画画了一幅武昌的地形图，与袁武相别时，悄悄递出。（明 青莲室主人 后水浒传 第三十五回）2.“图”的动作特征上古时期，“图”最初是绘画奇异事物，具有写实性，侧重于摹写，如例（19）。中古时期，“图”不强调色彩或工具，范围多是在宫殿、墙壁，目的主要是祭祀，出现的场合都比较庄重，如例（20）。值得注意的是，只有“图”和“绘”“画”共现时才会出现颜色词，这说明“绘”“画”与“图”的区别主要是“图”不强调色彩，“绘”“画”多与色彩词搭配，见例（21）。（19）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左传 宣公三年）（20）母死，武帝图图其母于甘泉殿上，署曰“休屠王焉提”。（东汉 王充 论衡 乱龙 卷十六）（21）图图梅带润轻沾墨，画画藓经蒸半失红。（唐 皮日休 奉和鲁望晓起回文，全唐诗 卷六百一十六）3.“绘”的动作特征“绘”从唐代开始出现，主要表现为侧重颜色且顺序在后。“绘”多与色彩词一起出现，常与“粉”“彩”搭配，使用材料多为素娟，如例（22）。“画”“图”“绘”一般有先后顺序，“图”“画”都有写实性，“绘”带有装饰性，通常“图”“画”后进行“绘”的动作，见例（2324）。清代，“绘”可用于画线条，偏向于测量、绘图式等实用目的，见例（25）。（22）雕逾绘绘素，采夺华虫之饰；韵动旋宫，响入飞龙之奏。（唐 李峤 与夏县崔少府书，全唐文 卷二百四十七）（23）五日，斋后，前画画胎藏曼荼罗一铺五副了，但未彩色耳。（唐 释圆仁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卷一）（24）吾族贤老，名喧写真。貌图粉绘绘，生为垢尘。（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