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初的政治斗争与宇文虚中之死_姚喆.pdf

38摘要：文章通过考察宇文虚中仕金过程与金初政治间的联动关系，认为宇文虚中于天会十二年（1134 年）诚心投金后，作为宗翰集团的援引成员被卷入到金初的政治斗争中，韩企先的死更拉开了以宗弼为代表的皇族太祖系对宗翰集团残余势力进一步打击的序幕，并客观上导致了“汉人”势力的衰落。宇文虚中实是金初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而其恃才轻肆的性格，及其所代表的汉文化与女真权贵代表的女真文化的冲突也促成了宇文虚中一案的悲剧。关键词：金朝；宇文虚中；政治斗争；文化冲突中图分类号：K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2014(2023)01-0038-07一、引言宇文虚中（10791146），字叔通，成都人，宋徽宗大观三年（1109 年）进士，在北宋历任国史编修官、资政殿大学士等职。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 年）奉命出使金朝，被扣留。后仕金，历任翰林学士承旨、太常卿、户部尚书等职。金熙宗皇统六年（1146 年），宇文虚中下狱被杀，翰林直学士高士谈受其牵连被一同处死。关于宇文虚中被杀案详情，金宋双方文献都有详细记载，但关于宇文虚中被杀原因却出现明显分歧：金朝方面的文献力主宇文虚中被诬谋反，以藏书获罪致死；但宋人的记载却谓虚中是真的图谋起事，因事情败露而被害。同一件事在同时代人那里却出现完全迥异的记载，其间谁是谁非，至今尚无定论，宇文虚中之死由此成为金、宋史中一桩沉积八百余年的疑案。自案发迄今，不同时期的人对此案都作出了自己的解释，遂使此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自近代以来，毛汶先生最早关注此案，其所作年谱对宇文虚中的一生履历进行了系统梳理，关于虚中被杀的原因，认为虚中是被诬谋反致死。此后，关于宇文虚中被杀案的研究越积越广。根据各自的观点，大体可将这些研究归为三类：一是赞同金朝文献记载，主张宇文虚中被诬谋反，（长治学院 历史与旅游管理系，山西 长治 046011）姚 喆金初的政治斗争与宇文虚中之死收稿日期：2022-04-03基金项目：2022 年度国家民委民族研究项目“经济聚合与文化互融：宋辽金夏时期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研究”（2022-GMI-077）；长治学院 2021 年度校级科研项目“金朝诸帝圣节之改期受贺研究”（XJZC2021009）作者简介：姚喆（1993），男，山西晋城人，硕士，助教，主要从事辽金史研究。宋史记载宇文虚中是“成都华阳人”，但有学者指出宋史记载有误，当为“成都广都人”，参见周惠泉：宇文虚中新探，文学评论，2009 年第 5 期。关于宇文虚中之死记载两歧的宋金文献，具体而言，金朝方面的文献记载以金史中州集大金国志为代表；宋人记载以北窗炙輠录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三朝北盟会编宋宰辅编年录朱子语类等为代表，详可参见刘浦江：金代的一桩文字狱宇文虚中案发覆，原载庆祝邓广铭教授九十华诞论文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年，后收入氏著辽金史论，北京：中华书局，2019 年，第 2029 页；沈文雪：宇文虚中疑案史书记载异同及其背景述论，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3 年第 3 期。毛汶：宇文虚中年谱天会十三年宇文虚中始受金人官爵辨，国学论衡，1934 年第 3 期。2023 年 02 月第 40 卷第 1 期Feb.2023Vol.40.No.1长 治 学 院 学 报Journal of Changzhi University39 主此说者，主要有李禄峰、菜东洲：宇文虚中与金初文坛，史学月刊，2007 年第 6 期；狄宝心：宇文虚中诗中的人生价值取向及死因索评，民族文学研究，2016 年第 1 期；李秀莲：试析宇文虚中羁旅金营时期的诗作及心路历程，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2 年第 1 期；粘振和：贰臣的选择宇文虚中的困境，人文与社会学报（台湾），2003 年第 2 期。主此说者，主要有雷履平：爱国诗人宇文虚中，四川文学，1961 年第 12 期；周惠泉：宇文虚中及其文学成就略论，社会科学战线，1987 年第 3 期；熊剑平：宇文虚中间谍案述评，军事历史，2011 年第 1 期；白显鹏、于东新：论金朝初年“贰臣”文人词，民族文学研究，2011 年第 3 期；贺勇峰：金源文学的奠基人，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2011 年第 6 期；冯永谦：宋代名臣宇文虚中铜印考由一颗印章的发现推翻历史上的一桩冤案，北方文物，2015 年第 1 期。蔡美彪先生认为宇文虚中作为支持汉化的改革派，最终在改革派的内部斗争中被杀，参见蔡美彪：中国通史（第6 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 275 页。刘浦江先生认为宋人关于宇文虚中之死的记载并不可信，宇文虚中之死可视为金朝的一桩以藏书获罪的“文字狱”，宇文虚中事件的背后其实反映了金朝前期女真统治者与南人之间脆弱的民族关系，宇文虚中和高士谈实是民族歧视、民族压迫政策的牺牲品，参见刘浦江：金代的一桩文字狱宇文虚中案发覆，原载庆祝邓广铭教授九十华诞论文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年，后收入氏著辽金史论，北京：中华书局，2019 年，第 2029 页。李桂芝先生也认为宇文虚中是死于女真贵族的内部斗争，参见李桂芝：辽金简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 227 页。刘浦江：金代的一桩文字狱宇文虚中案发覆，原载庆祝邓广铭教授九十华诞论文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年，后收入辽金史论，北京：中华书局，2019 年，第 2029 页。此外，贾秀云也有类似表述，参见贾秀云：宇文虚中事件与南宋社会的道德期许，史学月刊，2009 年第 6 期。高士谈和宇文虚中同为北宋降金者，又同在金朝为官，二人曾多次往来唱和。可参见张静金初诗人高士谈考论，社会科学辑刊，2007 年第 3 期。金史卷七九宇文虚中传，第 1905 页；宋史卷三七一宇文虚中传，第 11528 页；（宋）李心传撰，胡坤点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五高宗建炎二年五月丙申条，北京：中华书局，2013 年，第 374 页。是一桩冤案；二是附和宋人记载，主张宇文虚中确曾策划谋反，事泄被杀，是南宋的忠臣，金朝的贰臣；三是主张宇文虚中之死背后另有原因。其实，就目前所见史料而言，基本可以肯定宋人关于宇文虚中之死的记载是不可信的。刘浦江先生对此已有详细辩驳，兹不赘述。既然宋方的记载不可信，那么金方的记载又是否完全道出了实情呢？答案似乎是否定的。不妨先看金朝方面的记载，金史 卷七九 宇文虚中传云：六年二月，唐括酬斡家奴杜天佛留告虚中谋反，诏有司鞫治无状，乃罗织虚中家图书为反具，虚中曰：死自吾分。至于图籍，南来士大夫家家有之，高士谈图书尤多于我家，岂亦反耶。有司承顺风旨并杀士谈，至今冤之。1元好问中州集与此基本相同，却多出了一个细节，云：“皇统初，上京诸虏俘谋奉叔通（虚中字）为帅，夺兵杖南奔。事觉，系诏狱。诸贵先被叔通嘲笑，积不平，必欲杀之，乃锻炼所藏图书为反具。”2大金国志也记载了宇文虚中被杀详情，3则是杂糅了金史与中州集的记载。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金朝方面对宇文虚中一案的表述基本一致，皆谓虚中恃才轻肆，得罪诸贵，被诬谋反，以藏书为反具，下狱致死。综合金朝的史料看，似乎可以肯定宇文虚中案绝非一起谋反事件。但即便如此，金朝方面的记载仍有疑点：其一，唐括酬斡是何许人？他和宇文虚中有何仇怨以致派其家奴诬虚中谋反。今翻检史料，发现唐括酬斡仅出现在金史宇文虚中传中一次，从其姓氏看，当为女真贵族。从史料看，虚中恃才轻肆得罪的权贵当有很多，由“贵人达官”“诸贵”“诸贵族大臣”可以见之。因此，唐括酬斡及其家奴杜天佛留可能只是一个托。其二，宇文虚中被诬谋反，高士谈却受牵连。既然南来士大夫家皆有图书，虚中为何单指出高士谈呢？而且，高士谈和虚中交情甚好，虚中何苦在死前拉其“陪葬”呢？另外，从“有司承顺风旨并杀士谈”一语，似乎可以得出，其实高士谈也早已成为被杀的目标，甚至宇文虚中和高士谈一同被杀是既定的谋划。综上，宇文虚中被杀案背后当另有原因，而非金朝史料所言虚中被诬谋反，以藏书获罪致死。换言之，金朝方面的史料亦未完全道出实情。为此，唯有仔细考察宇文虚中在金朝的仕宦履历，以辨明宇文虚中一案背后的真相。二、天会十二年宇文虚中投金事件宇文虚中于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 年）五月以大金祈请使身份出使金左副元帅宗翰军中，40此后直至绍兴四年（金天会十二年，1134 年）七月，一直被拘于金左副元帅府所在地云中（今山西大同）。在云中期间，宇文虚中确实守节不屈，不肯为金人所用，4并与南宋朝廷往来密切，暗中向南宋通报金军的动向。5同年七月十七日，宇文虚中离开云中去上京（今黑龙江阿城），突然接受金朝官职。6金史称其“朝至上京，夕受官爵。”11909此语虽是元人略带嘲讽的评断之辞，但宇文虚中于天会十二年投金确是不争的事实，天会十二年亦是宇文虚中政治态度及人生道路的一大转折。然而，疑问也随之产生，正如上文所述，天会十二年宇文虚中投金前与南宋朝廷往来密切，并曾力辞金朝官爵，为何此时突然接受金朝的官职呢？南宋方面的一条材料透露了些许端倪，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当时南宋使臣杨安至云中曾见到宇文虚中，其后来追述道：“至今年六月内，却到云中府再见相公（即宇文虚中），具说因依，安覆今秋须回去。又蒙相公分付经一卷、诗一首，又说国相要我入国，恐去今年七月十七日离云中府，亲见相公入国去。”61476据此，宇文虚中离开云中去上京是由于“国相要我入国”，当然此时的虚中可能还有些许犹豫，只说“恐去”。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国相”即时任大金国论右勃极烈兼都元帅的宗翰。而金人后来谈及此事时，满是得意之色，认为宗翰“得汴京时欢喜犹不如得相公（虚中）时欢喜”，此后更是“通家往来，时复支赐”。7由此可见，宇文虚中离开云中赴上京极有可能受到宗翰的征召。事实上，宇文虚中滞留云中期间，金朝方面就曾拉拢其入伙。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绍兴元年（1130 年）十二月一日，金朝曾欲派宇文虚中前往册立刘豫，宇文虚中“请国相并监军郎君茶酒”，说道“若册立刘豫，与黄河外陕西五路，放过二主归国”才答应，41020金人不得已最终用张孝纯代替了宇文虚中。值得注意的是，册立刘豫，宗翰是主要的支持者，而此“国相”正是宗翰。因此，宇文虚中滞留云中时，宗翰即有招募之意，此后虚中应召仕金也就不显得突然了。但这仍然不能解释为何宇文虚中此时才答应仕金，或许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宇文虚中的仕金与宗翰的入朝有直接关系。8宗翰入朝则缘起于天会十年（1132 年）的立皇储之争。完颜杲（斜也）本是金太宗之弟，以谙班勃极烈的身份作为储君，而其在天会八年（1130 年）的突然去世，导致储位空缺。至天会十年，太宗病重，储位之争被提上日程。当时有三派势力展开角逐，一是皇族太宗一系，以太宗长子完颜宗磐为首；一是皇族太祖一系，以完颜宗幹为首；三是非皇族的完颜宗翰一派。其后，宗翰联合宗幹促使太宗立太祖嫡长孙完颜亶为储君，9宗翰由此从左副元帅升任都元帅。天会十三年（1135 年）正月庚午，完颜亶即位，即金熙宗。然而，金熙宗即位不久却着手开始削夺宗翰集团在汉地的势力。在宗幹等的辅佐下，熙宗借任命首批三省最高长官之机，“以相位易兵柄”，10任命宗翰为太保、领三省事、封晋国王，又以完颜希尹为尚书左丞相兼侍中，高庆裔为左丞，萧庆为右丞。978-79此前不久，宗翰的另一亲信韩企先已入朝参与各项改制活动。11以上数人皆为宗翰一党，一时间中央尚书省几乎为宗翰集团所垄断。正是在以上背景下，宗翰一党将权力争夺重心转到中央，宇文虚中正于此时被成功拉拢变节仕金。其二，宇文虚中仕金也与其守节心态的转变有关。前文述及，南宋使臣杨安曾亲见虚中离开云中赴上京，当时虚中颇显犹豫，只说“恐去”。事实上当时的虚中的确进退维谷。宗翰入朝预示着虚中伺机“迎回二圣”的希望将要破灭，而金人也不肯放其南归。此时的虚中已年近花甲，这将意味着他有可能“碌碌无为”地终老异乡，不仅完不成使命，一生的抱负也就此落空。从宇文虚中在云中至上京途中的诗作中，似乎可以瞥见虚中守节心态的变化。其过居庸关一诗中有“节旄都落尽，奔走愧平生”之句，似乎表达出宇文虚中对劳碌无功的守节行为逐渐失去希望 毛汶先生认为宇文虚中天会十三年才接受金朝官职，实误。参见毛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