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细但偏移：张爱玲小说《第一炉香》的电影改编_石凤丽.pdf

精细但偏移:张爱玲小说 第一炉香 的电影改编石凤丽(中南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12)摘要:张爱玲小说的电影改编历来受文艺界重视，近来电影版第一炉香 在内地上映后引起了众声喧哗。电影与小说原著在人物形象塑造、情节设置、心理刻画等方面有所差异，这种改编必然带来相应的得失，这是影视改编必须承担的后果。此次改编实现了色彩和声音层面的精细，但也在某些程度上带来了人物和主题的偏移。以个案分析为基础描述影视改编的得失，深入分析其影响因素，为更多经典文学作品的影视化提供思路和视角借鉴。关键词:张爱玲;第一炉香;电影改编中图分类号:J9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8153(2023)01-0062-05收稿日期:2022-12-31作者简介:石凤丽(1998)，女，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张爱玲作品的电影改编历来受到众多导演青睐，从 1994 年关锦鹏导演红玫瑰白玫瑰，到1998 年侯孝贤创作海上花，再到 2007 年李安大放异彩的 色戒，这些作品不仅展现了当时的社会环境，更传递出作者张爱玲的女性心态。以上改编在电影史上被奉为经典，为我们提供了认识张爱玲，感受时代之荒凉的宝贵资源，对张爱玲活跃度和经典性的提升具有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不断激励我们重新进入作者创造的那个荒凉、清冷、孤寂的世界，获得一种穿越时空的沉浸感，激活读者对文本阅读的热情。以上导演及作品均在影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是张爱玲影视改编中较为成功的案例。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导演也十分特别，即三次翻拍张爱玲的许鞍华，她是中国影史上改编张爱玲作品最多的导演之一。第一次改编是 1984 年的倾城之恋，第二次改编为 1997 年的 半生缘，第三次是 2021 年在内地上映的 第一炉香，前两者都获得了不错的口碑和回响，而 第一炉香 在大陆上映后却并没有取得期盼中的成绩，这是各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沉香屑 第一炉香 是张爱玲的成名作，发表在由周瘦鹃先生主持的 紫罗兰 杂志上，它讲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女学生葛薇龙到香港求学，被姑母梁太太利用来吸引男人，以此来满足其虚荣、奢侈和糜烂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生活在梁家的葛薇龙也在外部环境的诱惑下逐渐走向堕落与沉沦。一、贡献与失利:第一炉香 改编的得失回望第一炉香 是典型的“传奇”体小说，全篇以“讲故事”的口吻来推进情节发展。“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1 1电影开头以点燃着的炉子作为切入镜头，以直观的画面来交代故事发生的场景。“这一段香港故事，就在这儿结束薇龙的一炉香，也就快完了。”1 70是故事的结尾，开头和结尾的叙述方式，是非常典型的通俗文学语言，两者之间262023 年 2 月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Feb，2023第 36 卷第 1 期Journal of Hubei Industrial PolytechnicVol36 No1有紧密的呼应关系。当故事以电影的方式被讲述时，相应的得失就会自然地显现出来。(一)色彩与声音的丰富交织:电影改编的贡献小说伊始的冷色调奠定了苍凉的感情基调，山腰上的白房子是西式的，荒诞、精巧、滑稽，这几个形容词足以概括人物的命运。暖色调的描摹与人物心理刻画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张力，红(虾子红、猩红等)、金(黄金、白金等)、黄(鸡油黄、鹅黄等)，葛薇龙初至姑母家，园子仿佛“金漆托盘”，杜鹃“是鲜亮的虾子红”。杜可风、和田惠美、坂本龙一的加入使得电影的色彩、氛围和音乐得到近乎完美的呈现，为我们进入那个荒凉而压抑的时代提供了较好的路径。外在的暖色与内在的病态呈现出一种精巧的荒诞，当乔琪乔夜晚潜入薇龙的房间时，“蓝阴阴的火似的月”使她的欲望得到较为明晰的彰显。又比如:葛薇龙刚到姑妈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蓝色学生装，随着她慢慢走进交际场，她的裙子颜色变成亮蓝，鲜亮的色彩与恢弘大气的房间色调之间更加和谐，服装美术和背景音乐的变化在此处恰当地显现了一个女孩的成长。张爱玲语:“苍凉之所以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2 205电影 第一炉香 借助电影技术，对张爱玲作品的色彩张力进行了较为圆满的呈现，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作者本人的期望。除了对色彩的讲究，文本中的各种声音在电影里也得到了较为恰当的表达。客室里的葛薇龙听见宅子里的喧闹声，梁太太痛斥睇睇时的高声叱骂和睇睇隐隐的哭泣声，葛薇龙隔着门听见麻将碰撞，在梦中听见楼下的留声机，在模模糊糊的意识中，声音总是隔着一层，周围的环境越嘈杂，主角就越显得格格不入，只能伴随一抹游离的身影。在第一炉香 中，交通工具总被开足音量，尤其是汽车的响声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物质层面的声音。自然之声也参与其中，虫声和蛙声充斥着后山，在无比聒噪的环境里，葛薇龙的局促和烦躁得到凸显。司徒先生给葛薇龙送镯子，三人坐在车上，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下，镯子扣紧时的响声与阴沉的寂静之间形成巨大张力，这个镜头的拍摄干净利落而又恰到好处，犹如隐形的枷锁，将其彻底囚囿于奢靡的堕落中，让主角有一种倚靠深渊的窒息感。各怀心思的三个人在这一镜头下得到充分展现，同时也推动了故事情节的进一步发展。除了声音上的处理，还有物象在时间距离下对人的烘托，在电影结尾处，葛薇龙要与乔琪乔订婚，而卢兆麟也要拿着姑妈的钱去留学，两人站立在纯洁的圣母像下，而此时的两人在交际场游走过后，心性都已经变得复杂而世故。这一帧镜头的拍摄为人物形象的表现注入了巨大的张力，也给观众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这正是电影媒介所拥有的巨大优势。电影结尾的一个重要镜头里，葛薇龙也同姑妈一样被挂在家庭照片上成为仅供观赏的女人。说明葛薇龙也彻底堕落为像姑妈一样的人物，甚至葛薇龙自己就是第二个姑妈。葛薇龙的堕落故事到此时得到完整呈现，小说的悲剧意味也在此处达到了最高点。电影画面让观者得到最直接的震慑，将高潮与低沉的矛盾情思同时激发出来，这样的表现方式也为 第一炉香 的经典化提供了更具创新性的视角，是对作品核心主题的深刻挖掘。(二)心理活动的消解和人物形象的变异:电影改编的失利张爱玲的荒凉是在时代、国家等重大背景之下一种女性视角的细腻感叹，由于时空的巨大跨越，电影场景在时代神韵复原方面稍显无力。对于某些故事情节的改编和过度扩充，使得作品中灰暗苍凉的基调有所缺失。“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1 21在原著中，这是葛薇龙在自语时说出的话。而到了电影里，这话是由睨儿说出来的，女主角从神情到动作都欠缺张爱玲笔下葛薇龙的清醒与堕落。原著里对两人的婚后生活只用了很少的笔墨，在新春市场里，乔琪乔说道:“真的，薇龙，我是个顶爱说谎的人，但是我从来没对你说过一句谎，自己也觉得纳罕。”1 68在细读文本过后，我们会发现这不过是浪荡惯了的人拼命挑出一点好来求别人夸赞罢了，而在电影里却用了较长的镜头来表现，且人物说出这些话时存了几分真心，电影角色所流露的情感与原著有所出入，似乎在情感体验方面增添了一点温暖的调子。“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1 70在原著中，周围热闹阴沉，凸显出异常惨烈的鲜艳，此时的葛薇龙夹杂了沉沦的痛苦与辛酸。而经过改编的电影版结尾中却有这样一句台词:“你就不能为我说个谎吗?你不愿意说，我替你说，我爱你!”张爱玲笔下那种灰色苍凉的主题被消解，电影似乎瞬间变36石凤丽:精细但偏移:张爱玲小说 第一炉香 的电影改编成了一本充满虐恋的青春伤痛文学。张爱玲笔下以爱的名目走到一起的男女，这其中的“爱”包含着诸多复杂因素，并非一种未经动脑的莽撞之爱。事实上，原著中张爱玲有一段对葛薇龙心理的剖析，起初她爱上乔琪乔是因为吸引力，到后来就变成了一种征服欲的成全，偶然的愉快记忆让她获得心中的安全、力量和自由。如此看来，电影的情感表达并不完全准确。原著中的乔琪乔怕蛇，可在经过改编的电影中，乔琪乔却养了条蛇，这也许是希望借蛇来隐喻欲望的出没。原著中的吉婕看不上乔琪乔，改编后的两人却变得亲密无间。这些改编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对原文的忠实度，情节和人物塑造上的差异使得主题和情感的表达与张爱玲的初衷有所背离。原著中张爱玲的心理描写细腻而丰富，对葛薇龙形象和心理的塑造都使用了非常生动的语言。当她看到卢兆麟看了周吉婕半晌时，张爱玲将其内心的情绪比喻成汽水加柠檬汁，用细腻的笔触将薇龙的嫉妒心理刻画得真实生动。当她看到卢兆麟跟梁太太难解难分时，薇龙憋了一口气并在心中暗骂。这些内心戏在原著中都以文字的形式出现，读者可以通过细节描写深入揣摩人物的心理，这种间接的暗示性的文字描摹背后是更为立体的人物形象。但由于拍摄形式的限制，很多内心活动直接以台词的形式被念出来，这就使得人物心理表现不够细腻。比如:葛薇龙暗讽姑妈爱人方式的内心独白，这是突出她仗着年龄优势而暗藏在心里的傲娇和轻蔑，可当台词被直接念出时，人物的城府和算计几近丧失，这种改编可以算作对人物形象的巨大损坏。总的来说，导演对两位主角的选择颇有种“另辟蹊径”之感，这实际上对观者造成了一种巨大的冲击。然而，选角是影视作品的基础，如果不能对人物形象进行细致揣摩并准确把握，就无法让观众获得足够真实的情境，只能被迫将焦点停留在对人物面孔的争议之上，忽视其他要素的精彩之处，从而无法使电影珍贵的价值得到更为有效的表现，这在一定程度上会使得电影内容的精确性和丰富性被削减，让观众感到“无法入戏”。两位主角的形象是所有角色中受争议最多的，小说文本对葛薇龙的外貌描写是这样的:“薇龙对着玻璃门扯扯衣襟，理理头发。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现在，这一类的粉扑子脸 是过了时了。她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为这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1 3这些是张爱玲笔下葛薇龙的外貌及神态，而到了许鞍华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其样貌却与原著相去甚远。这并非对主角的身材戴上有色眼镜，也并非对其进行人身攻击，只是就文本来看选角的合适与否。梁太太叫睨儿给薇龙拿衣服，可结果是:“薇龙穿了觉得太大，睨儿替她用别针把腰间折了起来。梁太太道:你的腿太瘦了一点，可是年轻的女孩子总是瘦的多。”1 16张爱玲描写的瘦与电影女主角的身材存在一定差距。在原著中作者对乔琪乔的长相描写如下:“他比周吉婕还要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在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了。”1 34单看这几句话，脑海中所展现出来的面貌就与演员的长相非常不符，一位阳光而充满活力的演员与石膏像之间是存在冲突的。这也许是导演有意为之，或者导演想从人物开始，对作品的某些方面进行新的描写，这种选角的间离感也许正是许鞍华所追求的，不论是乔琪乔还是葛薇龙，他们都成了异于原著的另一类人。二、媒介与时空带来的疏离:第一炉香 影改之难的缘由探析电影 第一炉香 在内地上映后，市场反响并不理想，观众的差评更是接连不断。对张爱玲作品的改编已经具有较多基础，这其中也有很多成功的案例，可即便如此，每一次新的改编都会有巨大的空间。而此次改编结果之所以不甚理想也必然是诸多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当下消费市场的浮躁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导演的制作心理，对原著中某些人物和情节的掩盖或无效改编摧毁了作品的生命力。对张爱玲作品的电影改编确实是个大难题。一方面是因为她的作品非常重视对心理活动的描写，且其表达往往细腻生动，原著中那些确切且玩味的描摹意象丰富，色彩鲜明，适合文字阅读，与影视作品所具有的强戏剧性有差别;另一方面则是她作品中的人物与当时复杂多变的社会环境融为一体，具有一种凄冷破碎之感，与当下的现实生活环境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审美主体所处的社会环境在不断变化，而张爱46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3 年第 1 期第 36 卷第 1 期玲作品的产生却永远定格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时空的变换给读者带来了障碍，这必然造成原著者和改编者对人物情感态度的差异。这揭示出了张爱玲作品改编的根本难题，即便在物质和技术条件极度发展的今天，对当时社会场景及主人公心境的还原依然存在诸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