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照常营业”_《破产书商札记》中的战争创伤叙事_历伟.pdf

“今日照常营业”：破产书商札记中的战争创伤叙事历 伟 内容提要 近来，随着阅读史与心态史、思想史的跨界交融逐渐发展为学术热点，破产书商札记 因对书商、读者及作者三重文化职能的巧妙糅合引发了新的关注。然而，学界在侧重阅读史研究时，忽略了战争创伤作为叙事的“隐性进程”对文本显性结构乃至主流战争书写的补充与颠覆。札记 因袭伍尔夫“非战场”式笔触描摹炮弹休克症之余，更将个体的身心创痛与身份认知障碍引向了文化创伤、记忆书写及遗忘等深层问题。通过反讽爱德华时代理想、帝国意识与商业资本异化特征，札记 描绘了战后英国文化的矛盾分裂景观。关键词 威廉达泠 破产书商札记 战争创伤叙事 文化记忆 阅读史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中西叙事传统比较研究”（项目编号：）的阶段性成果，同时受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早期英格兰启蒙运动中的斯威夫特研究”（项目编号：）资助。与威廉达泠（，）在政界 尤其爱丁堡政界深远的影响力相比，英国主流学界对他的文学成就及代表作 破产书商札记（后文简称 札记）似乎并不感兴趣。譬如，史蒂文森续编贝克（）的“十卷本英国小说史”时，虽然爬梳了英国战间小说的总体状况，但并未涉及达泠；而一战文学权威伯尔贡奇在名著 英雄迟暮 中也对达泠只字未提，更遑论当前英国学界各类近代文学史、断代史及战争文学指南等通识类史述了。与文学史撰付之阙如的状况类似，达泠在图书市场上同样颇受冷遇：不仅不能雷马克行销近两千版的文学奇观 西线无战事 相提并论，亦不能与奥尔丁顿 英雄之死（）、布伦登 战事余韵（）、萨松 猎狐人回忆录（）等畅销书相比较。即便与逐渐为学界重视、以从女性视角描摹“大后方”著称的布里顿的 青春誓约（）相比，札记 近百年间仅售十余版的景况较之前者行销的 版也显得“穷酸”。实际上，历经艰辛的 札记 在 年 月匿名出版后，因别出心裁的体式及风格也曾引起过轰动。迟至 年，开普仍愿以“佚名”形式将其收入颇具影响的“旅行者文库”中，足见 札记 的文学价值。因而，在笔者看来，学界之所以渐而忽弃 札记，除开匿名出版和作品的元叙事策略外，恐怕还同时代风潮的悄然改变有关：一战后的伦敦以预示着本雅明的商业神话“拱廊街计划”的DOI:10.16345/11-1562/i.2023.02.006形式修葺翻新，嘈杂忙碌的街区景象与文人圈愈发矫饰的轻松恬淡，自然令纠缠于民族创伤记忆的战争文学显得有碍观瞻，战争文学自 世纪 年代后遂有逐渐遇冷的趋势。即便无法全然漠视依旧骈兴错出的战争文学作品，学界也更愿意讨论与战时策略及国家宣传步调一致的“西线经典”，以及因展现“血腥赤裸的真实”而对非亲历者不乏暴力代偿诱惑的“堑壕文学”。加之炮弹休克等战后身心创伤问题长期受忽视，札记 这类与战场拉开时空距离并旨在探究国族心灵分裂境况的文化反思之作逐渐式微便也“情有可原”。反倒是 世纪以来的阅读史研究首先注意到了 札记 书商、读者及作者“三而合一”的特异价值，并在 书街、书店日记和 书店奇想?I1等著作中论及达泠。然而，札记的创伤叙事作为“隐性进程”对主流战争书写的补充与颠覆并非阅读史家的研究鹄的。学界因而也未能发觉，札记 在挪用伍尔夫“树”与“死亡”等意象以描摹影响深远的炮弹休克症之余，还将个体心灵创伤引向了文化创伤、集体遗忘并触及国族文化记忆问题。最终，通过表现商业资本对文化机体的异化及道德理想的“新旧”断裂，札记 描绘了一战后英国文化秩序的分化与欧洲人性理想的幻灭景观，预示了二战的人道主义灾难，因而对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警醒价值。一、显著的伤痕 年 月，军医迈尔斯在 柳叶刀杂志刊发 关于炮弹休克研究的投稿 一文，首次提出了“炮弹休克”一词。?I2实则迈尔斯在文中呈示的已是一种较为常见的战争精神官能症。据斯通统计，一战期间英军战地医院至少录有八万例炮弹休克症，其中约两万人因此“非战斗减员”。?I3但病症的繁复及延时表征使得诊断极为困难，不少患者被视为懦夫甚至因“诈病逃兵”的名目被军法处决。?I4科学诊疗方案的缺乏与学理探究的迟缓导致人们对战争创后应激障碍的认知不够清晰，?I5学理认知的模糊与延迟体现在科学系统的创伤研究须迟至越战之后方得以展开，?I6而其更典型表现可从达洛卫夫人 中医生对身患炮弹休克症的赛普蒂默斯“没什么大问题”?I7这一随意诊断中看出。这或许解释了 札记 未被纳入“战争文学”研究视域的原因：批评家或许同样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文首“大战 中他头部又中过弹”（页）这句关键的话，进而忽略了札记 繁复的创伤叙事线索。札记 讲述了一位喜好读书的退伍士兵依凭母亲遗产经营一家书店，由于不合时宜的文学趣味和格格不入的精神气质最终破产自尽的故事。正如科布兰兹在 年的一篇书评中所指出的，文本体例上主要由“题材各异的札记”（）连缀而成，短的不满一页，最长也不过六七张纸；内容上散布着“拉杂零乱”的书刊批评、敏感无绪的哲思和意识流动的速写。通读下来，读者好似面对着一幅难以理解的“精神错乱者”的思想图景。?I8确实，书商在文本中呈示了显著的炮弹休克症及脑神经损伤症状。譬如，记忆混乱与语言障碍是脑损伤最直接的表征，而书商“前额右侧”的伤痕（页）恰好关联着管理运动机能及言语中枢的布罗卡氏区，这或许解释了文本突发的意识跳跃、语流中断和大量的“破折号拦截”?I9现象。除开与布罗卡氏区损伤相关的运动失调表征 复员后的书商出现莫名战栗（页）、双手颤抖（页）和行走失衡（页）等现象 之外，应激障碍的症状还表现在幻听幻视（页，页），时常的头痛晕眩（页，页）、莫名的失控（页，页）、失眠（页，页）以及情绪低落亢奋交替等神经官能症上。尤其是亢奋与抑郁的交错叙事构成了内隐于作为显性叙事线索的书商阅“今日照常营业”：破产书商札记 中的战争创伤叙事读札记之中的“隐性叙事”，更为书商悲剧指出了心理层面的缘由。因身心双重创伤而堆积的忧郁情绪，令书商萌生了自尽念头（页），死亡关联意象由此频频闪现于文本之中。虽然低落感在食物引发的快感中暂时消弭（、页），但遗憾的是，食物快感和生命意志激起的自我调整，如养猫及擦洗书店窗台等行为，并不能阻止书商走向人格分裂，间或兴盛的求生欲在现实与精神双层重压之下逐渐衰退，兴奋与沮丧最终合二为一 书商发觉自己变回了前线硝烟炮火之中那个不知所措的士兵，并被创痛步步引向死亡（页）。当然，创后应激障碍对人格认识更深切的影响还在于它对个体语言及时间意识的破拆，并迫使患者在现实经验中不断通过强制性的记忆重复来达成逃避意图。值得指出，因炮弹休克症的重要性，弗洛伊德在一战后曾修订了原有的创伤理论，并用“强迫性重复”现象（）?20来解释“精神创伤患者往往会重复时间以及原生创痛”?21等重复行为的心理根源。而文本中，书商创后应激障碍的另一重要表现正是他在语言认识模式和时间感知（回忆）模式上对战时经历的强迫性重复。通读文本，我们发现脑损伤后的书商出现了语言与文化的“厌新症”（）。语言可塑性的缺失，又使他不断重复战时环境中的习得语汇去“言说 替换”战后生存经验。于是街道和书架组成的空间结构被堑壕及护墙意象所替换（，页），因而需要轮值守夜（，页）；书架也成为书商抵御无知者“进攻”的垛墙（，页）。而且，在描述梭罗回溯希腊文明时，书商择用的也是“正在挺进，正在猛攻，正奋力”（，页）等军事术语；而厚重书籍在形态上同炸药、砖石的相似性竟也被转义为“液态金属水银”（页）。此外，随着战时记忆的强迫性复现，书商开始频繁调用法语（页，页，页）以“协助”经验重构，这种语言结构的颠覆性重构在书商提倡编撰一部由“”（休战）至“”（齐柏林飞艇）?22以控诉“战争恶行”的“字典”时达致高潮（页）。当然，在现实及回忆两个层面双向重构个体经验时，战争语汇在“描述”繁杂的战后日常经验时所面临的短缺，自然要求书商引据历史文化语汇进行补充：通过转引切特斯顿的战争叙述 “冲天的烈焰会从海港席卷而上宣告懦夫的王朝终结了，一个人正在烧毁他的舰船”（页）焚书之后的书商化身为甲板上“高傲的纳尔逊”?23（页）并在生火与开火（，页）、煤气与毒气（，页）的终极双关中以终结生命的极端形式结束了语言认识的强迫性重复与难以遏止的人格分裂。或基于此，巴尔迪克认为战时语汇（）对英国人的语言认知结构具有重塑性影响。?24然而，回忆作为时间强迫性重复的第二表征同样具有不可忽视的构型意义。战争创痛不仅动摇了书商旧的时空结构，还“重塑”了他因脑损伤而显得杂乱的时空感：书商在讲述（当下认知）、回忆（重复认知）及阅读（对自我及他者的当下与过去的交互认知）这三类时空经验中的穿插返复，被他以 年为界粗疏地划成“战前”（页，页，页）和“战后”（页，页）两大块。刻度化的“年”进而构成了书商化身“时间旅行者”（页）穿梭各类意识时勉力维持人格同一的时间之锚。然而，创伤记忆强迫性重复所积压的失重感使现实时间在绵延时生发出伯格森指出的“扩张性压迫”现象，?25并令书商在回忆往事时试图凝滞时间。因此，时间的滞止特征在文本对战斗时间的静置处理上得到了极致凸显（页）；瞬间与永恒的巨大张力，如同“一国外文学 年第 期（总第 期）条奇异的铁链将在阿尔卑斯山间伴着群星与积雪的寂静悬挂它几百年”（页）。时间的逻辑链条在书店内（含混的永恒，页）与书店外（明晰的流逝，页）的显著对照中，被阅读经验与现实经验的张力扯断。时间甚至超越了自限（页）随着书商失败的文化之旅一同走向了终结：没有未来（页，页），没有过去（页），最终“没有了时间”（页）。时间结构最终在创伤回忆的强迫性重复中轰然崩塌，而文学（阅读）记忆乃至文化记忆对个体时间意识“替代性修复”的失败，亦最终使得书商陷入人格分裂的泥潭。尽管癔症令书商不时享有一人分饰数角（页，页，页）的“乐趣”，创后应激障碍的规约又使得他在挪用他者文学经验及言说语汇时必然否弃时间：“明朝啊下你的狠手吧 因为我的时辰我已享尽。”（页，页）二、隐匿的互文 针对作品的元叙事策略，达泠在 札记文首曾假托女装店主的名义对书商之死作出“说明”，似为此蒙蔽，科布兰兹在前文提及的书评中同样将悲剧视为“经营不善”，未能察觉炮弹休克症的影响和文本的创伤叙事特征。然而，科布兰兹仍旧指出了 札记 的“原创性”问题：构成表层结构的“阅读经验”共计涉及 位作家作品，尤其“战争之书”一节更臧否评判了雷马克 西线无战事 及前文言及的战争文学畅销书；如此广泛的涉猎，定然不乏文体技法上的借鉴。但令人费解的是，虽不吝笔墨论及了“布鲁姆斯伯里圈”的萨松、艾略特、狄金森乃至福斯特、斯特拉切诸君，达泠却并未提到于创伤叙事领域颇有影响的伍尔夫及其作品。?26这种刻意回避不妨用“影响的焦虑”予以解释；而经由文本对读我们发现，科布兰兹未予言明的“借鉴”，主要体现在 札记 对伍尔夫“树死亡”意象群和意识流技法的挪用上。我们知道，“树”、“时间”、“死亡”三者间的意识关联是伍尔夫文学书写的核心意象，纷繁复现的“树形”意象仿佛从蛛网中心向外蔓延般构成了她的文学整体。在 奥兰多 中，主人公的时空穿越及意识流动就呈现出树形结构特征。在 海浪 中树的意象也是维持人格统一的重要符号，且这种符号性质的“树之象征”在自传色彩浓郁的 时时刻刻 中同样不乏例证。伍尔夫时常自诩为树，树在她的文学书写中也据此发展出不容忽视的时间意识和刻度功能，?27并在肇发死亡联想的同时?28成为伍尔夫收束流动的个体意识的关键纽结：单凭一棵树就阻挡了我们永恒的流动。否则我时时刻刻在变化，我一会儿是哈姆莱特，一会儿是雪莱，一会儿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主人公，我如今已忘却他的名字，说来难以置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曾是拿破仑；但更多的时候，我是拜伦。?29无独有偶，在 札记 中，书商也出现了类似的人格分裂与意识流窜：我看到的我自己乃是许多个不同的人它包括国王，教皇，牧师娼妓，皮条客，本分的农夫，日间卖苦力的人，古罗马军团成员，挪威维京人，世世代代的战士与懦夫，圣者与罪人，可谓是驳杂之命。（页）那时我会成为裘力斯凯撒来到英格兰时候的我。那时我会成为伊莎白女王如此坚定地对她的海军上校们说同西班牙开战时候的我。我会成为拿破仑眼见他的梦想化“今日照常营业”：破产书商札记 中的战争创伤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