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雷版《乌鸦》插图本中的语图叙事_冯天骄.pdf

65审美与艺术学保罗古斯塔夫多雷（Paul Gustave Dor）出生于 19 世纪法国的斯特拉斯堡，这时印刷工艺已有了很大的进步，书籍出版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杰弗里韦克曼关于维多利亚时期出版物状况的统计数字显示：19 世纪 50年代末，年均出版物数量为 2600 册，1875 年达到了 4500册，1890 年则涨到了 6000 册1。书籍成为了人们重要的文化消费产品，而带有插图的书籍尤其受到消费者的喜爱。著名插画家多雷应市场需要，为世界多部名著绘制插图，创作了上万幅木版画和金属版插画。其中由哈珀兄弟公司（Harper&Brothers）1883 年在纽约出版的乌鸦插图本中的插图，正是多雷艺术生涯中最后的作品。目前，国外学者斯坦利对多雷 乌鸦 中的插图进行了图像分析2，而其他学者多研究多雷的神曲 圣经 唐吉柯德等插画。国内对爱伦坡 乌鸦 诗歌的文学研究汗牛充栋，但将该诗歌与多雷插画进行叙事研究的却没有。开展多雷版乌鸦插图本的语图叙事研究有助于更加细致地分析多雷在绘制插图时对诗歌叙事主题、叙事场景、叙事结构的考量，同时也有助于对图像叙事内涵的理解。一、多雷版乌鸦插图本的生成插图的创作过程，是其文本图像化的过程。首先，多雷需要深刻感受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44 年所著的诗歌乌鸦文本，理解诗歌的内容；其次，通过阅读诗歌，将文本符号转化为图像符号，在脑海中将其素材以意象的方式串联起来；最后，选择最富于孕育性的那一顷刻，通过提炼、简化以及再创造，将其反映在自己的画笔之下。由此，多雷创作出了 26 幅木刻插图，但直到其去世后才由一群美国雕刻师完成出版。这些插图包括：一幅卷首插图，一幅扉页插图，23 幅内页插图以及一幅最终圆形插图。值得注意的是，多雷创作的乌鸦插图版本与 1875 年爱德华马奈（douard Manet，18321883）创作的插图版本大不相同。首先，在插图数量上，马奈共绘制了 4 幅插图，远远少于多雷版插图数量；其次，在插图绘制上，马奈版多以粗犷线条描绘，在细节表现上较为简略，场景选择也较为窄小、而多雷版线条繁复错综，对细节的刻画十分细致，场景选择更为宽阔。对于两者的艺术价值，学者们都众说纷纭。但不可否认，多雷版插图的数量和绘制风格增加了它独立叙事的能力，丰富了对爱伦坡乌鸦的视觉解读。在考虑插图本的生成时，也不能忽略出版商对书籍装帧的排版，因为这决定了书籍出版后，插图本中文字与图像的最终展示状况。可以将爱伦坡/多雷乌鸦插图本书籍排版格式归纳如下。封面标题页说明与雕刻师姓名的插图列表埃德蒙C斯特曼对该诗的评论卷首插图Nevermore全诗扉页插图ANAKH诗句内页插图最终圆形插图封底出版商将卷首插图置于全诗之前，此时图像先于文本。多雷版乌鸦插图本中的语图叙事文/冯天骄 丁佳妮摘 要：保罗古斯塔夫多雷是 19 世纪最著名的插画家之一，其根据埃德加爱伦坡的诗歌乌鸦绘制的插图本于 1883在美国出版。该插图本中共有 26 幅插图，其中包括一幅卷首插图，一幅扉页插图，23 幅内页插图和一幅最终圆形插图。多雷的插图与爱伦坡的诗歌既相辅相成，又对其有所拓展，既发挥了语言文字的听觉性、指代性和会意性的优势，又凸显了视觉图像的视觉性、形象性和直观性的特点。关键词：多雷；爱伦坡；乌鸦；语图叙事 基金项目：本文系云南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基金项目（2021Y225）研究成果。DOI:10.16129/ki.mysdx.2023.04.02266美学2023/04由语图异质性可知，视觉图像比语言文字更具视觉性、形象性和直观性，瞬时接受信息就能牢牢捕捉读者眼球，激发其兴趣。而在诗句与内页插图部分，单段诗句与内页插图交互排版，诗句在前，插图在后，诗文与插图都位于书籍的右侧版面上，同时背面均使用留白。文本与插图在空间上具有滞后性，读者先接触诗歌再接触插图，使读者在阅读时有足够的间距，可以先在不涉及视觉图像的情况下理解诗句，再从多雷的插图中获得更多的审美享受。这样的排版，可以使书籍中的文字与图像交叉互补、相得益彰。二、卷首插图对诗歌叙事主题的预叙由上文已知，卷首插图Nevermore（如图 1）被安排在了全诗之前，是插图本中的第一幅插图，它既能充分发挥图像的优势，又将不可避免地发挥预叙的作用。未阅读过乌鸦文学作品的读者在标题页之后看到这幅卷首插图时，可能会产生疑问：画中男人在看/找什么？为何会出现乌鸦和骷髅？“Nevermore”是什么意思？因为对于不清楚诗歌内涵的接受者来说，单幅图像所传递的信息远远少于文本。之后，读者将带着好奇与疑惑接受诗歌的内容：一位痛失挚爱的男人在寒冷孤独的午夜，本想借用书本稀释自己的悲伤，但又忽闻敲门声惊醒，应门而去发现屋外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黑暗。转身坐回屋内，敲门声又起，突然一只乌鸦夺窗而入，停留在屋内的帕拉斯半身像上，他与乌鸦一问一答，但乌鸦始终回复“永不复还”，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也将其拖入到绝望的深渊。“美女的夭折与丧亲的悲痛”成为全诗的叙事主题3。插图不能脱离它们所伴随的文字，但在好的插图作品中，“依附”不等于完全地模仿文本。多雷在绘制卷首插图时，对爱伦坡诗歌中的描述进行了艺术的创新，他没有将文本所有的意象全部塞进这幅具有预述性的插图中，而是选取了最能概述全文的形象。如果将文本的信息进行提取（如表 1），可以发现，多雷选取了其中的“我”、乌鸦、紫色窗布、魔鬼来创作视觉形象，并通过 X 形构图，将这些形象安排在画面里。画中人物两手张开推起窗布，右手与左脚成一条线，将其向四周延伸，左脚刚好为画面的左下角，右手则与乌鸦、骷髅相连最终引向画面的右上角；另一条线则通过人物的左手、横幅“Nevermore”和窗布的褶皱呈现出来。这样的构图，有利于将读者的视线由中心引向四周，又由四周集聚于中心，极大地增强了画面的叙事张力与表现力。因此，如果对文本有了一定的了解后，再来欣赏这幅卷首插图就能知道，这是一个被死亡、恐惧、悲伤所包裹的房间，骷髅、乌鸦都是死亡的象征。不仅如此，多雷还别出心裁地将乌鸦所投射的阴影与窗布的褶皱阴影有意识地刻画得像一把死神的镰刀。凌乱的窗布是画中人物内心恐惧、挣扎的写照，他似快要将自己的身体都埋入窗布中，人物身体与窗布接触的阴影被表现得极重。画中虽没有表现爱人丽诺尔的形象，但是通过人物寻找的动作，就能推测，他其实就是在寻找他的爱人。横幅“Nevermore”既预示着他已永远失去了他的爱人，也是整幅画的标题与主题。卷首插图表现的不是诗歌文本中的某一情节，而是对全诗主题的象征表达，正如埃德蒙C斯特曼（Edmund C.Stedman）在该插图本中所评论的那样，“多雷在他构思的主题上做出了一系列的变化：死亡之谜和一个悲痛欲绝灵魂的幻觉”414图 4 保罗古斯塔夫多雷，“而从它漂移在地上的阴影中，我的灵魂将会飞升将会飞升永不可能!”1883，钢板雕刻，32.722.3cm图 1 保罗古斯塔夫多雷，卷首插图Nevermore，1883，钢板雕刻，32.722.3cm图2 保罗 古斯塔夫 多雷，“说着我拉开门扇；唯有黑夜，别无他般。”1883，钢板雕刻，32.722.3cm图 3 保罗古斯塔夫多雷，“我当时真盼望翌日；因为我已经枉费心机想用书来消除悲哀消除因失去丽诺尔的悲叹”1883，钢板雕刻，32.722.3cm67审美与艺术学表 1：乌鸦内容信息表名称具体信息时间十二月的午夜人物“我”、丽诺尔其他事物乌鸦、撒拉弗、诱惑者（撒旦）、上帝、天使室内布景房门、窗棂、余烬的阴影、紫色窗布、帕拉斯半身像、天鹅绒椅、香炉熏香幻想场景冥府阴间、彼岸、荒原、仙境三、内页插图对诗歌戏剧化叙事的延续布鲁克斯和沃伦认为，虽然诗歌总是以其特有的方式评论世界，并包含着诗人发现的、关于人性的全部“真理”；虽然诗人也经常使用抽象的概念。然而，诗歌依然是极其具体的它们诞生于特定的情境这意味着其呈现方式最终是戏剧性的5。爱伦坡的乌鸦也不例外，该诗歌无论是叙事场景，还是叙事结构上，都充满了戏剧化的特点，而多雷也将这种戏剧化的叙事延续在他的内页插画中。首先是插画对诗歌戏剧化的叙事场景的建构。爱伦坡在评霍桑的“故事重述”中提到：“聪明的艺术家不是将自己的思想纳入他的情节，而是事先精心策划，想出某种独到的，与众不同的效果，然后再杜撰出这样一些情节他把这些情节联结起来，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最大限度地有利于实现预先构思的效果”6。为了营造乌鸦忧郁美、神圣美的效果，爱伦坡煞费苦心地利用声、光、色创造出了戏剧舞台般的叙事场景。乌鸦全诗共 18 节，例如在第 1 节（3 至 6 行）中就有关于声音的塑造：“我垂着头，正睡眼迷离，突然传来一声敲击，/仿佛有人在叩击，叩击我卧室的门。/客来了罢，我呢喃着，正敲我的房门/如此而已，别无它闻。”“轻擂”（tapping）是在寒冷孤独的午夜响起的敲门声，诗人连用两个“叩击”（rapping），既表现出浅眠时“我”醒来的困惑，又强化了安静环境下这一声音的突兀。有阴影的地方就有光，爱伦坡对光的表现也巧妙借用这样的手段。第2节第2行中，“每一团余烬行将消熄，在地板上投下鬼影绰绰。”这是炉火燃烧的光带给行动者的感受。还有第 18 节最后三段中的“洒在它身上的灯光在地上投射出它的阴影。/而从它漂移在地上的阴影中，我的灵魂将会飞升/将会飞升永不可能！”爱伦坡利用光，突出了“我”的崩溃与绝望，也增强了叙事场景的戏剧性。在对色彩的描绘上，第2 节中紫色（purple）的窗布为全诗烘托出了忧郁的基调，它极具象征意义，既象征着死亡、幽灵、噩梦，也寓意着“我”对丽诺尔永恒的、神圣的爱。除此之外，全诗还通过“darkness”“ebony”来描述夜色和乌鸦。而多雷在创作乌鸦的插画时，也在努力营造戏剧化的叙事场景。正如奈杰尔戈斯林所说：“他（多雷）沉迷于戏剧和歌剧院他的插图通常类似于活生生的舞台，有框架的布景、戏剧性的灯光和戏剧性的人物造型。”7内页插图共23 幅，多雷都采用低视角的构图，使得观看插画的读者如同在剧场中一样身临其境。场景中的道具也被安排得恰到好处。多雷通过壁炉与壁炉上的时钟，暗示了故事发生的时间为冬天的午夜，掉落的书本、手拿镰刀的骷髅、被天使围绕的丽诺尔、绘有花纹的桌椅都无不增强着场景的舞台效果。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如一位舞台导演一样精心设图 7 保罗古斯塔夫多雷，谜，1871，油画，130195.5cm图 6 保罗古斯塔夫多雷，最终圆形插图，1883，钢板雕刻，直径 14cm图 5 保罗古斯塔夫多雷，“让这话做我们的道别之辞，鸟或魔！我突然叫道”1883，钢板雕刻，32.722.3cm68美学2023/04计该插画的灯光。如果对23幅内页插图的光位进行分析（如表 2）可以发现，多雷使用了多种舞台光位来塑造场景。逆光和侧光的使用（如图 2、图 3），增强了插画中人物与景物的立体感、轮廓感，有助于勾画人物形体和衣物线条，强调面部细节。而当画面出现雅典娜半身像与乌鸦时，他多采用顶光，这样的光位，能使景物形成浓重的阴影。比如在第 23 幅内页插图中（如图 4），乌鸦与雅典娜半身像通过顶光形成了长长的黑影，而画中人物被阴影所笼罩，不仅契合了诗歌里的描述，也增强了画面人物自身的强烈情绪带给观众的感染力。最后，追光的使用，应该是插图戏剧化情景安排中最引人注目之处。追光主要用于跟踪人物表演或突出某一特定光线，具有聚焦作用，可以调动、引导、指挥观众的视线。比如在第 21 幅内页插图中（如图5），右上方照下来的定点光线，主要强调了主人公的动作与表情，放大了人物此刻的悲伤与愤怒。多雷通过对自己画面的精心布置与创造性表现，绘制出了与爱伦坡 乌鸦基调相合的戏剧化场景。表 2：插图光位分析表光位内页插图（按顺序标注）数量逆光2、7、10、124侧光1、3、153顶光6、14、17、19、235追光11、16、18、214其它4、5、8、9、13、20、227其次是插图对诗歌戏剧化的叙事结构的再现。乌鸦从叙事结构上分析，它是一种线性叙事结构，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有开始、高潮和结束，经历了一个戏剧化的叙事过程。全诗有时间（十二月的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