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写本P.3333《菩萨...远为游客》“金瓶”一词考释_张璐茜.pdf

汉字与历史文化1042023 年第 8 期（总第 332 期）【提 要】敦煌写本 P.3333 中菩萨蛮 自从涉远为游客“金瓶”一词在敦煌曲初探中被改为“金堤”，且这一说法对此后研究影响较大。但是，仅因“失韵”和“意不通”而将“携酒步金瓶”改为“携酒步金堤”，应有争议。从“慎改古书”的校勘原则上来看，修改者并未找到其传抄讹误的原因。对“金瓶”一词进行考释，不仅对还原词作的本来面貌有意义，也对研究中国中古时期的社会风俗、地域特色、遣词造句习惯、意象使用上有意义。【关键词】敦煌 P.3333 卷 菩萨蛮 自从涉远为游客 金瓶 校勘引言诗的形式在初盛唐以后开始有所突破，起源于民间的曲子词开始出现。自 20 世纪以来，大量与唐五代民间词曲有关的敦煌写本被发现，这就是敦煌曲子词。王重民编写的敦煌曲子词集是敦煌遗书发现后的第一部较为详备的曲子词集，菩萨蛮 自从涉远为游客就是其中辑录的一首曲子词。菩萨蛮 自从涉远为游客 原见于法藏敦煌写本P.3333，其抄写时间应在晚唐至宋初之间，其原文如下：01.菩薩蠻02.自從涉遠違（為）逰客。鄉閞條（迢）遞千山隔。03.求官宦一無成。操勞不漸（暫）亭（停）。04.路逢寒食節。處處櫻花發。05.携酒步金瓶。望鄉閞雙淚垂。其中“携酒步金瓶”的“金瓶”被认为抄写有误，应为“金堤”，且此说对此后关于 P.3333 写本研究的影响较大。敦煌曲子词集依原写本将此句记录为“携酒步金瓶”。敦煌曲初探 改“金瓶”为“金堤”，举“醉上黄金堤上去”（朱庆馀 公子行）为例，“金堤”即“黄金堤”。此后任二北（1955）又在敦煌曲校录中以“失韵”和“步瓶”难通作为校改理由，认为如果用“瓶”，则需将句子改为“携酒少金瓶，望乡关双泪零”。任二北（1955）认为，菩萨蛮 自从涉远为游客与菩萨蛮 数年学剑攻书苦为联章，在敦煌歌辞总编中将两首词改名为菩萨蛮 求宦。此后“诸校录本皆校“瓶”为堤”。敦煌曲子词百首译注中记刘盼疑“金瓶”为“金堤”，任二北敦煌曲校录改“瓶”为“堤”，依任二北校；唐五代词从校；敦煌曲子词欣赏从校。然而，仅以“失韵”和“步瓶”难通为理由将“瓶”改作“堤”，这是存在疑问的。除此之外，关于这首词还有一些其他相关研究。孙其芳（1984）引用“携酒步金瓶”句，认为任本所谓“失韵”者未必一定需要押韵，且原词未必不押韵。汤君（2003）则推测该曲子词为盛唐西北士人所作。胡玉（2006）认为该曲子词为菩萨蛮变体，并给出其韵谱。张长彬（2014）对伯 3333写本的形态、内容、抄写时间、存在场所等方面进行了考察。丛振（2013）以此词来佐证敦煌寒食节有饮酒设宴的习俗。一、“慎改古书”的校勘原则校勘应尽量遵循“慎改古书”的校勘原则，以能不改字就不改字为上。即使需要改正，也应当找到传写致讹的原因。从原始文献的角度来讲，此句在原本中即为“携酒步金瓶”，且字迹清晰。同时，从字形来看，“瓶（硑/缾/扇/）”与“堤（隄/埞）”混淆的可能性较小，且任二北（1955）也并未找到二者混淆的原因。另外，这一原始文献的抄写者字品较好、行款讲究，且所用纸张大小类似官方用纸，文化水平应当较高，在誊抄时将“瓶”和“堤”这两个字形差别较大的字混淆的可能性也较小。二、“金瓶”与“失韵”任二北（1955）将“失韵”作为判定此处并非“金瓶”的依据之一，这一推论可能有误。菩萨蛮 自从涉远为游客为菩萨蛮变体，其“双调 45 字。上片 22 字，下片 23 字。各 4 句 2 仄韵 2 平韵”。也就是说，“瓶”字当与“垂”字平韵相押。“垂”字为平声禅母支韵，“堤”字同为平声禅母支韵，而“瓶”字却为平声並母青韵。然而，任二北（1955）仅以此认为此处不能用“瓶”这一判断是值得商榷的。一方面，这一时期的曲子词并不完全严整，这是敦 煌 写 本 P.3333 菩萨蛮 自 从 涉 远 为 游 客“金瓶”一词 考释张璐茜DOI:10.14014/11-2597/g2.2023.08.039汉字与历史文化1052023年第8期（总第332期）可能的。伯 3333 中的谒金门又见伯 3821，而伯3821 是册子本，因此这首菩萨蛮的抄写年代应在晚唐至宋初之间。汤君（2003）认为，伯 3333卷菩萨蛮二首写士人求宦的得意与失意，共同体现出西北士人热望仕途向往中原的思想，而同卷的谒金门也体现出类似思想，其通过同卷的谒金门为玄宗开天年间作品，认为菩萨蛮二首可能为盛唐之作。而曲子词萌芽于六朝，发展于中唐以后，至五代、宋才蔚为大观。此时的曲子词可能还存在体制上的不稳定性。菩萨蛮 自从涉远为游客的末句“望乡关双泪垂”就与菩萨蛮正体字数不一致，那么此处不押韵也是可能的。另一方面，此处用“瓶”字未必不押韵。作为敦煌曲子词，其有可能以方音或古音押韵。“垂”上字为“是”，下字为“为”，属“支”韵，同属“支”韵的还有“卑”。而“瓶”字在与古音近似的粤方言中的韵母又可以是【ei】和【i】。因此，这里的“瓶”在方言或古音中是有可能押韵的。据此甚至可以进一步猜测，原作者可能就是为了押韵而改变了词的顺序，目的是把“瓶”字放在最后使其押韵。作者想表达的“携”“酒”“步”“金瓶”几个元素中，除了“瓶”可能押韵外，其他均不能押韵。三、“金瓶”于句意可通任二北（1955）认为“步瓶”在句中句意不通，且如用“瓶”，则需将句子改为“携酒少金瓶，望乡关双泪零”。任二北（1955）以“醉上黄金堤上去”（朱庆馀公子行）、“收慨上金堤”（鲍照采菱歌）、“媻珊郣窣,上乎金堤”（司马相如子虚赋）等为例，认为此处“金堤”应为“黄金堤”，该句与所举例句均有“步堤”之意。然而，从句意及词语使用习惯上来讲，作者在此句中使用“金瓶”二字可以讲通。在唐宋诗词中，金瓶大致有以下四种用法：一是对瓶装容器的美称，比如花瓶等器具，如“贮向金瓶生怕俗，绝饶翠袖敢争妍”（王公炜梅花 其二）；二是用于佛理阐释，如“剑为不平离宝匣，药因救病出金瓶”（宋 释道宁偈六十三首 其四十六）；三是与“酒”共现，作为酒的容器或代指，如“冰井分珍果，金瓶贮御醪”（唐 元稹奉和浙西大夫李德裕述梦四十韵大夫本题言赠于梦中诗赋以寄一二僚友故今所和者亦止述翰苑旧游而已次本韵）、“金瓶酾酒具未设，胡儿解鞍沙上歇”（宋 沈辽苏武归汉图一首）、“金瓶剩贮程乡酒，留待龙交满满斟”（宋 文彦博玩月吟寄友人 其一）；四是与“井底引银瓶”（唐 白居易井底引银瓶止淫奔也）之“银瓶”似，指汲器，如“人挥羽翣依林樾，绠续金瓶下井床”（宋 宋祁夏日），可用于男女之情，如“欲令雪貌带红芳，更取金瓶泻玉浆”（唐 施肩吾 赠仙子），亦可以“瓶落井”来比喻夫妇离绝，如“金瓶落井翻相误。可惜馨香随手故”（宋 毛幵玉楼春 其二）。“携酒步金瓶”中的“金瓶”可以作“酒器”解。任二北认为“步瓶”意不通，但“步”与“金瓶”却未必一定要联系起来。“步”与“金瓶”事实上是在“携酒步金瓶”句中的，而句子是有可能为了押韵或其他目的更改语序的。如将“携酒步金瓶”中的“金瓶”作“酒器”解，则原语序可能为“携金瓶（带）酒步”，即“提着装着酒的金瓶/酒瓶漫步”。“携”应作“提”解，“携金瓶”就是“携壶”，与“携壶酌流霞,搴菊泛寒荣”（唐 李白九日）相似。句中的“金瓶”与“酒”既可以理解为同位词，与“金瓶酾酒具未设，胡儿解鞍沙上歇”（宋 沈辽苏武归汉图一首）相似；也可以理解为二者是金瓶包含酒的关系，如孙蕡的蒋陵儿中就有“上客金瓶带酒携”（明 孙蕡蒋陵儿）句，与“携金瓶（带）酒”的表达方式相似。曹松的钟陵寒食日与同年裴颜李先辈郑校书郊外闲游中也有“银瓶冷酒皆倾尽，半卧垂杨自不知”，银瓶包含酒。此外，原词语序也可能为“金瓶携酒步”，与陆游春游中“十里笙歌声不绝，不待清明寒食节。青丝玉瓶挈新酿，细柳穿鱼初出浪”的表达相似，其中“携”与“挈”用法相近。那么此时作者为什么要携酒漫步呢？这可能与古人寒食节的风俗习惯有关。寒食与清明相连，有归乡扫墓祭祖的风俗，此时如在外远游，则生思乡之情，如恰逢失意，则更加感伤。被贬永州的柳宗元的寄许京兆孟容书中就有“近世礼重拜扫，今已阙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则北向长号，以首顿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隶佣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马医夏畦之鬼，无不受子孙追养者”。菩萨蛮 自从涉远为游客的作者在寒食之时亦因仕途失意而飘零在外。寒食更有饮宴设乐的风俗。比如敦煌文献中就有相应的寒食节饮酒的记载。王维在送钱少府还蓝田中更有“每候山樱发，时同海燕归。今年寒食酒，应是返柴扉”之句。这首诗的叙述内容与本词“路逢寒食节，处处樱花发。携酒步金瓶，望乡关双泪”几句颇有相似之处，同样提到了樱花盛开、寒食和酒。其中，寒食与酒是相连出现的，可见寒食与酒的关联性。在寒食时节直接提到“金瓶”汉字与历史文化1062023 年第 8 期（总第 332 期）的，则有沈约的 三月三日率尔成章诗，其中有“象筵鸣宝瑟，金瓶泛羽巵”之句；王泠然的寒食篇中也有“莫愁光景重窗闇，自有金瓶照乘珠”一句。此处“金瓶”除“酒器”外的内涵蕴意意可再探讨，但“金瓶”与“寒食”相关这是可以想见的。“携酒步金瓶”中的“金瓶”除了是一种酒器外，可能同时还是一种荣誉和君王赏识的象征。与前文“处处樱花发”中的“樱花”暗指皇帝赏赐的樱桃或樱桃宴相似，此处的“金瓶”也可能与帝王恩遇有关。陆佃的 资善堂御筵奉诏送陈资政出守邢州中写道：“共辅龙飞与五蛇，一时恩礼有谁加。华堂玉碗更传酒，便殿金瓶独赐茶。”“金瓶赐茶”显示出的是皇帝的重视。而王泠然 寒食篇 中则有“今年寒食胜常春，总缘天子在东巡莫愁光景重窗闇，自有金瓶照乘珠”，“照乘珠”是能照亮车辆的宝珠，常用来比喻杰出的人才。高适 涟上别王秀才中的“何意照乘珠，忽然欲暗投”则用来比喻怀才不遇。“金瓶”与“照乘珠”一同出现，可能都与人才有关。杨无咎的望江南钟陵好中有“衣带不须藏贝叶，集贤何用化金瓶。且欲佐中兴”。可见，“金瓶”对渴望仕途顺遂的士人来说可能有特殊含义。此外，“携酒步金瓶”也可能没有语序调整，“金瓶”可能是指山或台阁等建筑物，可以与下句“望乡关双泪垂”登高怀远联系起来。古雪山民诗后八卷 卷一中就曾有 登金瓶山二首，菩萨蛮作者所处之地可能也有山或亭台楼阁名为“金瓶”。但此说并无实际支撑证据。四、结语笔者认为，仅因“失韵”和“意不通”为由，将“携酒步金瓶”改为“携酒步金堤”，是有争议的。从“慎改古书”的校勘原则上来看，尽管 P.3333 为抄本，但修改者并未找到其传写讹误的原因。从“金瓶”是否“失韵”上看，一来“金瓶”未必失韵，二来即使“金瓶”失韵也有可能是当时曲子词体制尚未发展完善导致的。从此处用“金瓶”是否导致句意不通的角度讲，一方面此句在创作时语序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进行了调整，可能原本的语序是“携金瓶酒步”或“金瓶携酒步”，这里的“金瓶”可与“酒”和“寒食节”相关，也可能与君王赏识、自比人才有关，而这些含义又与整首曲子词的其他要素相关联；另一方面，“金瓶”也可能仅指山或建筑物，与下文登高望远有关。研究 P.3333菩萨蛮 自从涉远为游客“金瓶”一词的校改问题，不仅可以还原词作的本来面貌，也对研究我国中古社会的社会风俗、地域特色、遣词造句习惯和意象使用具有意义。前代文献对于“金瓶”这一词语在诗词中使用的研究较少，除作酒器、汲器、器具的代称以外，“金瓶”还可用于佛理阐释中，且“金瓶”还可能与寒食节习俗、君王赏识、杰出人才有关。注释 刘进宝 2002 敦煌学通论第 381 页，甘肃教育出版社。敦煌歌辞总编（中）以其为衍字，删去。王重民 1950 敦煌曲子词集第 3 页，商务印书馆。任二北 1954 敦煌曲初探第 487 页，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任二北 1955 敦煌曲校录第 35 页，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任二北 2014 敦煌歌辞总编（中）第 656-657页，凤凰出版社。张长彬 2014 敦煌曲子辞写本整理与研究，扬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张 剑 1991 敦煌曲子词百首译注，敦煌文艺出版社。孙其芳 1984 敦煌词校注中的一些问题，社会科学第 1 期。汤 君 2003 敦煌曲子词地域文化研究，四川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胡 玉 2006 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