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桃花扇》鼓词看孔尚任语言艺术_王琪.pdf

大学语文建设802023 年第 8 期（总第 332 期）【提 要】桃花扇中，孔尚任分别在第一出和续四十出引用了贾凫西的鼓词来传达其作书意图和未言明之意。以贾凫西鼓词在桃花扇文本中的运用为切入点，可以窥见孔尚任的语言艺术。他将鼓词这种民间曲艺艺术融入戏曲文本中，在文人典雅化的语言基础上增加了民间口语和俗语的使用，将语言的通俗化与典雅化融合起来，增加了语言的趣味性，也丰富了戏曲的审美形态。【关键词】桃花扇 孔尚任 鼓词 语言艺术贾凫西是明末鼓词作家，他的鼓词作品中使用了大量的民间口语，吸收了乡谚、歇后语、方言等，将雅俗和庄谐巧妙融合。孔尚任(1959)在桃花扇第一出听稗中引用贾凫西鼓词太师挚适齐开篇，又在续四十出馀韵中借柳敬亭之口演唱贾凫西的哀江南套曲表达南明遗民的故国之思。作为孔子的第六十四代孙，康熙朝中的文官，孔尚任是一位典型的封建文人，他在创作中也体现出了文人语言特点。桃花扇的语言典雅庄重，具有诗词格律的形式美。但从对贾凫西鼓词引用来看，孔尚任在 桃花扇 中多处使用了一些民间口语表达，纵观全剧，方言、俗语、谚语、笑话、谑语等俗语也有所运用。这些民间口语俗语既为人物刻画增加了个性化特征，也为戏曲语言在雅的基础上增添了俗的成分，雅俗共赏，丰富了戏曲的审美形态。一、桃花扇中鼓词的运用鼓词是一种以鼓、板击节说唱的曲艺艺术，起源于明代，兴盛于清代，主要流行于农村地区。贾凫西是明末著名鼓词作家，生活在鼎革易代之际，政治的腐朽和人民的苦难都激发了贾凫西的创作激情。张凯（2012）曾提到贾凫西的鼓词有说无唱，以惊堂木和羊皮鼓为器具，大量采用群众的口语，适当吸取谚语、俗语、歇后语，乃至富有表现力的方言土语，以通俗易懂又朗朗上口的语言来褒贬古今人物，抨击封建专制制度。孔尚任年少时曾去拜访贾凫西，听贾凫西讲论语，所讲内容“皆翻案语”。桃花扇中引用了贾凫西的太师挚适齐鼓词和历史史略鼓词中的哀江南套曲，分别置于戏曲的开篇第一出和结尾续四十出中，体现出孔尚任对贾凫西鼓词的认同和喜爱。（一）太师挚适齐鼓词在桃花扇第一出听稗中，侯方域与复社友人拜访说唱艺人柳敬亭，柳敬亭剑走偏锋演说了太师挚适齐。太师挚适齐出自论语，讲述鲁哀公时期时局转变，乐师纷纷离开鲁国的故事。桃花扇中孔尚任借柳敬亭之口演唱贾凫西鼓词太师挚适齐，五段鼓词皆采用当时的口语，鲜活生动，丝毫不避俚语俗语，经过雅化处理，又不失生活气息。作为儒家经典论语中的篇目，由说唱艺人柳敬亭以鼓词这种民间通俗的艺术形式演绎出来，做到了化雅为俗。纪德君（2021）认为太师挚适齐鼓词的演说既是在开篇自表春秋家风，又是现身说法，为当世“正乐”。柳敬亭曾是阮大铖的门客，当他得知阮大铖是依附于魏忠贤的阉党后感到羞愧难当，决意离开奸臣。乐师们的东奔西走，正是明朝衰乱之际柳敬亭等人亲身经历的写照。刘畅（2020）认为柳敬亭以乐官自比，以孔子正乐一事隐喻崇祯彻查阉党，暗含对阉党的贬斥。（二）哀江南曲在续四十出馀韵中，孔尚任增强了抒情性，用弹词和北曲集中表达了国破家亡的悲凉。三位隐居的南明遗民在山中相遇，苏昆生谈及他在南京城的见闻，一路伤心，编成一套哀江南曲。哀江南全曲辞藻精美，以苏昆生的行迹依次展现南京城的破败景象，层次清晰，结构严密，句句打动人心，试看其中一曲【折桂令】：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销。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曲词韵律和谐，以白鸟、绿水、黄花、红叶等色彩丰富的意象更凸显南明覆灭后南京城的凄凉颓败气息。旧人相遇，弹唱和歌，曲曲皆叹亡国之悲。清朝官员告知他们当年的文人雅士在三年前俱已出仕从 桃 花 扇 鼓 词看孔尚任语言艺术王 琪DOI:10.14014/11-2597/g2.2023.08.027大学语文建设812023年第8期（总第332期）清朝，而这三位遗民不愿出山沾染世俗，断然拒绝。纪德君（2021）认为，苏昆生演唱的哀江南抄自贾凫西历代史略鼓词。作为北曲，由归隐樵夫之口演唱，哀江南具有率真自然、豪放爽朗的特征，没有追求典雅严谨，但押韵贴切，雅俗得当。虽为鼓词，却句句唱的是诗词中的亡国之痛、兴亡之憾，哀伤凄切和袅袅余思通过唱词传达出来，表现高洁的思想，以俗载雅。孔尚任将哀江南放置于桃花扇的余韵部分，遗民们隐居的山林作为桃花源而存在，打造出一种极度纯净的人文环境。一曲哀江南应和着南京城的破败景象，集中表现了浓厚的故国之思以及对历史兴衰变化的悲叹。二、桃花扇的语言艺术郭英德先生（1998）认为明清时期处于从古代艺术思维朝着近代艺术思维过渡的阶段，文人创作者仍保留有古代艺术思维，他们对传奇戏曲语言风格规范的审美追求在本质上都是以雅为美，以通俗化与典雅化的融合作为审美的最高境界。可以说,这种“雅体俗用”是相当典型的文人语言策略。因此，此时的戏曲创作逐渐回归雅正。孔尚任在 凡例 中明确提出了其传奇语言“宁不通俗,不肯伤雅”的主张。纵观整出戏曲，桃花扇的曲词、宾白流丽悠远，以雅为主。孔尚任在追趋雅正的同时也不失其俗，对贾凫西鼓词的化用和民间俚语方言的汲取使桃花扇的语言呈现出雅俗融合的文人语言特点，使整部桃花扇的人物塑造更为个性化，审美层次更加丰富。（一）典雅严谨的诗化语言戏曲主要顺应市民阶级的欣赏需要，但由文人进行创作，因此语言不可避免地存在雅化的特点。孔尚任作为孔夫子的六十四世孙，自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环境熏陶，他对戏曲的遣词造句有所讲究。如苏昆生放意喊唱的一曲弋阳腔连套哀江南，平仄讲究，韵律和谐，【离亭宴带歇指煞】更是其中最为有名的一曲：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在韵脚上，这一曲押韵贴切，读来抑扬顿挫，采用开口呼的萧豪韵，更利于放声喊唱（黄强，2015），使遗民们的亡国之悲展现得淋漓尽致。哀江南全套曲子辞藻精美，音律和谐，将浓烈的感情融入经过细心排列的景物之中，成为整出戏曲的高潮之后留下的袅袅余音。除了哀江南套曲外，桃花扇中还有许多受到诗词格律影响的优美唱词，如续四十出馀韵几人各自散去后内吟诗曰：渔樵同话旧繁华，短梦寥寥记不差；曾恨红笺衔燕子，偏怜素扇染桃花。笙歌西第留何客？烟雨南朝换几家？传得伤心临去语，年年寒食哭天涯。此诗先是改行做了渔翁樵夫的柳敬亭、苏昆生、老赞礼三人对南明朝廷的兴衰历史的回顾；接着以红笺衔燕子暗指写过燕子笺的阮大铖，以桃花扇指代侯方域、李香君的爱情和忠臣良子的悲剧，表达对祸乱朝纲的奸臣贼子的痛恨和对侯李以及在乱世遭遇不幸的良民的同情；接下来总结这段历史的惨痛教训，表达个体在历史洪流中的无力感和历史兴亡之感；最后抒发亡国之思，余韵悠长。全诗语言精练，韵律整齐，情感递进，体现孔尚任对词句的精心安排。（二）雅俗得当的戏曲语言孔尚任在注重作品语言的典雅严谨之外，也注意到了现实生活中的街谈巷议、乡里俗语。地方土语俗语多次被融入桃花扇的宾白中，不仅增添了戏曲的通俗成分，使之更为生动有趣，这些俗语更是成为展开故事情节和刻画人物性格的重要组成部分。桃花扇第一出听稗中侯方域和复社好友听说书艺人柳敬亭敷演故事，柳敬亭没有选择难以入诸位文人之耳的演义盲词，而是另辟蹊径，演说了儒家经典论语。与原文不同，这里演说了贾凫西创作的太师挚适齐鼓词，讲述鲁国三家欺君之罪和孔子的正乐之功，试看其中两段：【鼓词二】好一个为头为领的太师挚，他说：“咳，俺为甚的替撞三家景阳钟？往常时瞎了眼睛在泥窝里混，到如今抖起身子去个清。大撒脚步正往东北走，合伙了个敬仲老先才显俺的名。管喜的孔子三月忘肉味，景公擦泪侧着耳听；那贼臣就吃了豹子心肝熊的胆，也不敢到姜太公家里去拿乐工。”【鼓词五】他说：“十丈珊瑚映日红，珍珠捧着水晶宫。龙王留俺宫中宴，那金童玉女不比凡同。凤萧象管龙吟细，可教人家吹打着俺们才听。那贼臣就溜着河边来赶俺，这万里烟波路也不明。莫道山高水远无知己，你看海角天涯都有俺旧弟兄。全大学语文建设822023 年第 8 期（总第 332 期）要打破纸窗看世界，亏了那位神灵提出俺火坑；凭世上沧海变田田变海，俺那老师父只管蒙着两眼定六经。”这几段鼓词皆采用了当时的口语，不避俚俗,鲜活生动，富于生活气息。鼓词的语言虽取俚俗口吻,但绝不是“粗俗的自然形态”，而是将通俗化与典雅化融合，真正达到了“从人心流出”的高度（田斌，2011）。此外，柳敬亭的语言虽经诗化却不失生动，伴随着逗笑之语，减轻了语言与人物形象之间的隔阂，使语言更贴合人物身份，人物形象更加立体鲜明。这段鼓词语言虽然浅显易懂，却寓意深远。柳敬亭以演说孔子自卫反鲁之事来表明自身对奸臣阉党的贬斥，对文人不知国家兴亡的态度进行批评。孔尚任在戏曲中多次将乡间俚语和俗语融入文本中，使人物形象更加丰富。如剧中一个重要的武将史可法，孔尚任将他塑造为铁骨铮铮的忠臣，在谈论军政大事时，其语言都是典雅严肃的。但在第十四出阻奸中，史可法听闻阮大铖所作所为后，对阮马等小人怒目相对，怒斥道：“唗，放屁，国破家亡之时，还有什么趣话？赶出去，闭上宅门！”忠臣之口吐出粗俗之语，更显出史可法在对待奸臣时的愤怒，在忠臣形象之上更添一层刚烈，使史可法这个人物更加贴近真实生活，人物形象更加生动立体。对人物语言进行雅俗之分，增强不同人物的语言个性化，强化人物形象的特点。如侯方域等复社文人，语言通常是典雅华美的，如第六出眠香中，众人给侯李二人的婚礼庆贺，文人杨龙友道贺用语文雅，一曲【一枝花】语言更是典雅秾丽：园桃红似绣，艳覆文君酒；展开金孔雀，围春昼。涤了金瓯，点着喷香兽。这当垆红袖，谁最温柔，拉与相如享受。而寇白门、郑妥娘等歌妓和保儿等人物的调笑语言则是俗言俗语，俗语与他们的身份角色相适应，同时这些人物的插科打诨增加了语言的趣味性。如郑妥娘打趣侯李二人的定情之扇：“他那香扇坠，能值几文，怎比得我这琥珀毛儿坠。”小人物的嬉笑怒骂为人物白描增色，其面目精神跃然纸上。整出戏中，雅人与俗人，或先或后，或者同时、同场演出，骈词俪句，鄙俚俗语，交错间出，熔为一炉（徐振贵、张玉芹，1990）。桃花扇中对贾凫西的鼓词进行了化用，经过诗化又不失其质朴自然的特点，以浅显的语句来暗示文章主题。纵观桃花扇全文，孔尚任大量采用了当时的口语和俚语，并根据不同的人物性格和身份背景对人物的语言进行设计，使人物语言个性化，人物形象更加丰富，同时也增加了文本的生动性。三、结语孔尚任作为封建文人，其创作中不失文人的语言特点，即侧重典雅，注重语言的韵律；词曲入宫调，词义明亮；且文本中多处使用典故，信手拈来。但在桃花扇开头和结尾两处，孔尚任引用了贾凫西的鼓词，余韵悠长。鼓词原为主要流行于农村地区的曲艺艺术，却被运用在文本中，或用来解说论语中的故事，化雅为俗，或是表达移民群体的亡国之痛，意蕴深远，做到了以俗为雅。从这两处鼓词的使用可以窥见孔尚任的语言艺术，结合整本桃花扇可以看出，孔尚任的语言是经过精心排布的，他根据不同的人物角色性格和社会背景使用或雅或俗的语言，使人物语言更贴合人物形象。俗语方言的使用使戏剧文本更加自然，增加语言的生动性。桃花扇的语言将典雅化和通俗化融合了起来，总体上以雅为主，俗语增色，这样的雅俗安排形成了孔尚任独特的语言艺术。参考文献徐扶明 1956 贾应宠及其鼓词兼评钱东甫的 “记贾凫西鼓词”，文史哲第 9 期。孔尚任 1959 桃花扇，人民文学出版社。徐振贵、张玉芹 1990 语言新论，山东社会科学第 2 期。郭英德 1998 雅与俗的扭结明清传奇戏曲语言风格的变迁，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期。田 斌 2011 的语言艺术，文学教育第 8 期。张 凯 2012 贾凫西鼓词中的语音现象及 300 多年前曲阜方音特点管窥，汉字文化第 6 期。黄 强 2015 六代兴亡,几点清弹千古慨 末出 赏析，古典文学知识第 6 期。王 伟 2018 现代视域下孔尚任戏剧审美意蕴以 为例，戏剧之家第 27 期。刘 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