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有余：浅析清代瓷器上的金鱼纹装饰_何文崎.pdf

陶瓷上纹饰众多，鱼纹是其中的一大门类。鱼纹在新石器时代彩陶上就已大量使用，而由鱼纹演化过来的金鱼纹则一直到明代嘉靖时期才在瓷器上出现，清代中期以后盛行。金鱼纹瓷器的御用官样多以如意馆提供的画样为主，这些画样多出自郎世宁、沈振麟等宫廷画师之手，蕴含着“连年有余”“金玉同贺”“金玉满堂”等美好寓意，越发促成了清代社会金鱼饲养风尚的全面盛行。清代金鱼文化代饲养金鱼的风气传承自明代，发展达极盛，形成中国独特的金鱼文化。清宫御花园、文渊阁、延禧宫等处都曾饲养金鱼，设有专人负责。国朝宫史续编 中记载：“御花园七品首领一，执守侍。八品副首领一，侍监。太监二十四，专司园内斗坛、四神祠等处香烛，培浇花树，饲养池鱼、仙鹤及陈设、洒扫、坐更等事。”1另从清代书画、瓷器等作品中也能管窥饲养金鱼之盛。例如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烛下缝衣图轴图 1右下角画有一鱼缸，荷花盛开，两尾红色金鱼穿梭其间。雍正十二年清宫内务府活计档（以下简称活计档）记载：清富贵有余：浅析清代瓷器上的金鱼纹装饰何文崎作者单位为中国工艺美术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馆DOI:10.19993/ki.2095-865X.2023.02.06“（二月）二十三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司库常保、首领太监萨木哈持来各色大小磁鱼缸六十七件。”2故宫博物院藏有慎德堂款的粉彩婴戏纹碟图 2，碟心绘孩童戏金鱼场景：缸中三尾金鱼游动，两名孩童在缸边欣赏嬉戏。研究指出：此碟是道光十五年为庆贺皇帝万寿所烧，次年八月初九日进贡到宫3。道光十三年清档也记载：“八月十九日主事那隆阿、太监张得兴来说：太监沈魁交金鱼苲草瓷奓斗样一件，外黄里白暗龙黄瓷盅样一件，青花白地瓷碗样一件。”4以上所记，无不显示清代宫廷内金鱼风尚的兴盛。宫中金鱼文化蓬勃发展的同时，金鱼也走进了寻常百姓家。胡曦是清末诗人，他在兴宁竹枝词杂咏中写道：“锦鳞五色喜盆居，67笑托萍蒲懒自如。水暖掀翻葵扇尾，坚牢铁嘴斗双鱼。”5生动描写了自家饲养的金鱼嬉戏的场景，可见当时金鱼已经成为各阶层共同喜好之物。清代以来，金鱼因其鲜艳的色泽以及名字中的“金”字，在传统鱼文化的基础上，又被更多赋予了财富的寓意，形成了独特的金鱼文化。金鱼的谐音近似“金玉”，人们用其寓意“金玉满堂”“金玉同贺”来表达生活富足、财源广进的企盼；金鱼与紫藤相结合亦可表达“紫绶金章”的含义，象征加官进爵、飞黄腾达，这些美好寓意直至今日仍被大众广泛使用。清代瓷器上的金鱼纹装饰饲养金鱼虽在宋代已开始流行，但直到明代中晚期金鱼纹才成为瓷器上的一种装饰纹样，而定型为现在人们所熟知的样子则是在乾隆时期6。乾隆时期金鱼作为一种纹饰开始在官窑瓷器上盛行，尤其是在道光时期之后，金鱼纹瓷器数量大大增加。乾隆时期1.官窑金鱼纹瓷器乾隆时期烧制的官窑金鱼纹瓷器精美，鱼纹生动，栩栩如生，极富动感。金鱼纹瓷器品种主要有洋彩、珐琅彩、青花粉彩等，器形则包括碗、碟、转心瓶、转足碗、壁瓶等。值得注意的是乾隆时期的金鱼纹，绿釉绘制的水藻覆盖在金鱼之上，由此可知是先画金鱼再绘水藻，从而增加了整个纹样的层次感及立体感。关于乾隆时期金鱼纹出现的时间，有学者根据清宫档案推断是在乾隆五年7。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洋彩青地金花图 1清人绘 胤禛妃行乐图 轴故宫博物院藏图 2清道光 慎德堂款粉彩婴戏纹碟故宫博物院藏68美成在久2023 年第 2 期鱼游春水转心瓶图 3，乾隆八年（公元 1743 年）由唐英督造烧成。瓷器分内外两层，各自烧成后再组装而成。外瓶微撇口，斜肩，敛腹，足外撇，肩部装饰有四系，腹部有四个海棠式镂空开光。外瓶外侧通体施蓝釉，而内壁及外底则施湖水绿釉。外层瓶身用金彩绘番莲纹和如意璎珞纹。在外底中心位置书无框“大清乾隆年制”三行篆书款。内瓶通体以湖水绿釉为地，并在腹部绘红黑粉白等各色金鱼、水藻及落花。整件转心瓶精巧华丽，随着内瓶的转动，透过外瓶的镂空开光可以欣赏到内瓶各色金鱼在水中追逐落花的场景。金鱼动感十足，充满生机，整幅画面活灵活现，充满意趣。乾隆八年活计档记载：“（十月）二十八 日太监王炳、李福来说太监常安交洋彩记时轿瓶一对，洋彩鱼游春水瓶一对，洋彩玲珑查斗一对。传旨着配匣入在法瑯器皿内，钦此。”8乾隆十年灯作条中记载：“（四月）二十九日太图 3清乾隆 洋彩青地金花鱼游春水转心瓶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图 4 清乾隆 青花粉彩镂空开光鱼藻纹四系转心瓶故宫博物院藏图 5清乾隆 仿黑鲨鱼皮嵌钟表葫芦式壁瓶故宫博物院藏69监程敬贵来说太监胡世杰交吹青宝莲描金洋花鱼游春水四系橄榄瓶一对、宣窑青花龙扁方五岳瓶一对。传旨着入在法瑯器皿内，钦此。”9由此可见，这对洋彩青地金花鱼游春水瓶应在乾隆八年烧造成功。另外，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与此件相似的转心瓶图 4，内瓶与洋彩青地金花鱼游春水瓶无异，外瓶则装饰青花绘制蕉叶纹、十字花叶纹、蝶穿花纹等。仿黑鲨鱼皮嵌钟表葫芦式壁瓶图 5，葫芦形器身通体以黑色珍珠地装饰，并饰有金彩缠枝牡丹纹，内壁则施松石绿釉。上半部绘圆形开光金鱼水藻图，在松石绿釉的衬托下，两条金鱼宛如在水藻中穿梭，栩栩如生。上文乾隆八年活计档中提到的“洋彩记时轿瓶一对”很有可能为此物。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洋彩渔村行乐转足碗图 6是乾隆时期新创器形之一，底座与碗身通过部件结合使碗可以旋转。碗外壁绘有渔村行乐图，碗内底处则绘金鱼水藻纹，与洋彩青地金花鱼游春水瓶内瓶纹样相似。珐琅彩黄地剔花鱼藻纹碟图 7，侈口，弧壁，矮圈足，外壁施黄釉，并锥刻有缠枝花卉纹。外底书“乾隆年制”双行双方框蓝料楷书款，内底则画有水藻及三条红、银金鱼，穿梭于水藻之中嬉戏游玩，整幅画面闲适悠然。珐琅彩黄地剔花菊花碗图 8，外壁上先图 6清乾隆 洋彩渔村行乐转足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图 7清乾隆 珐琅彩黄地剔花鱼藻纹碟台北故宫博物院藏70美成在久2023 年第 2 期锥刻绣球花锦纹，上绘三组折枝菊花纹；碗内底部彩绘有金鱼水藻图，两只颜色各异的金鱼在水藻中穿梭遨游；器底处则用蓝料书“乾隆年制”双方框楷书款。珐琅彩锦上添花红地茶碗图 9，外壁以红彩为地，锥剔锦花纹，绘制有两组花卉纹，碗内底则装饰有金鱼水藻纹，构图与珐琅彩黄地剔花菊花碗的金鱼水藻图近似；器底处用蓝料书“乾隆年制”无框楷书款。这件红地剔花花卉鱼藻茶碗极有可能就是乾隆六年 活计档中所提到的“磁胎法瑯红地锦上添花茶碗”10。2.民窑金鱼纹瓷器乾隆时期，民窑金鱼纹瓷器也开始兴盛起来。在 1752 年原属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南京号”（e Geldermalsen）沉船中发现有青花图 10、五彩图 11和伊万里品种的金鱼鱼藻纹盘等器物。从装货订单看，船上应装有 75 件金鱼纹瓷盘，其中青花金鱼纹瓷盘应是商人主动购买，而非常规订单采购11。这些瓷盘在纹样布局上基本一致：盘内底绘有四条金鱼，并在周边点缀水藻及落花，盘内壁及折沿处则装饰有花卉纹。根据余佩瑾对荷兰东印度公司装箱清单的研究，至迟在 1745 年，金鱼纹瓷盘已经成为一种定制的例行商品，这反映出当时官窑和民窑互通的情况12。“南京号”沉船上发现的这批民窑瓷器反映出不仅是在宫廷内，民间的瓷图 8清乾隆 珐琅彩黄地剔花菊花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图 9清乾隆 珐琅彩锦上添花红地茶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71图 10清乾隆 青花金鱼纹瓷盘“南京号”沉船出水（图片采自 C.J.A.J rg.The Geldermalsen:History and Porcelain,Kemper Publisher,1986,p.82,pl.71）图 11清乾隆 五彩金鱼纹瓷盘“南京号”沉船出水（图片采自 C.J.A.Jrg.The Geldermalsen:History and Porcelain,Kemper Publisher,1986,p.82,pl.72）器生产也喜欢使用金鱼纹样装饰，并且金鱼纹饰也深受欧洲人的青睐。道光、咸丰时期自道光朝开始，无论是官窑还是民窑，瓷器上开始大量出现金鱼纹饰，但由于清代晚期国力衰退、社会动荡等因素，景德镇生产的瓷器已远远无法与乾隆时期相比。乾隆时期瓷器上所绘的金鱼色彩丰富、生动传神、活灵活现，而道光及以后的则色彩单一，金鱼相对制式化，尤其是金鱼双目凸起，眼部大多仅在中间位置用黑彩点出瞳孔。从整体上看，金鱼较乾隆时期显得较为呆滞，缺少灵动感。这一阶段金鱼纹瓷器品种以矾红彩和五彩为主，器形有所增加，主要有盘、杯、盖碗、碟、盒、洗、水丞、鼻烟壶、渣斗、花盆、鱼缸等。1.官窑金鱼纹瓷器清代晚期金鱼纹官窑瓷器的烧造高峰主要是在道光、咸丰时期，质量上虽无法与乾隆朝相比，但数量上大大增加。道光四年清档记载：“九月初三日库掌常明，太监武进忠来说，太监禄兜交黄素盅碗一件，照样做三十件，金鱼苲草渣斗一件，照样做二十件，。传旨着交九江关监督赶紧烧造得时即刻送京，钦此。”13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件白地矾红彩鱼蝠纹盘，盘内底处用矾红彩绘五只蝙蝠寓意五福，外壁则绘有九条金鱼，并在釉下刻划海水纹，外底篆书“大清道光年制”三行六字款。此外还有内绘九条金鱼、外绘五只蝙蝠的矾红彩盘图 12，其外底用红彩书“大清道光年制”三行六字篆书款。美国沃特斯艺术博物馆（e Walters Art Museum）藏有一件白釉矾红彩金鱼纹碗图 13，其外壁刻划水波纹，绘有金鱼纹饰，内壁和外底皆施松石绿釉，书有楷书“慎德堂制”四字双行款。到了咸丰年间，瓷器上的金鱼纹较道光时更加呆板，金鱼尾部显得僵硬。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有一件白地矾红彩长方形花盆图 14，器内及外底施松石绿釉，器外壁施白釉，并刻划水波纹为地，上用矾红彩绘制金鱼纹，外底刻图 12清道光 白地矾红彩鱼蝠纹盘 故宫博物院藏 图 13清道光 白釉矾红彩金鱼纹碗及其底部美国沃特斯艺术博物馆藏图 14清咸丰 白地矾红彩金鱼纹长方形花盆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72美成在久2023 年第 2 期73有楷书“大清咸丰年制”六字双行款。2.民窑金鱼纹瓷器相较于乾隆时期，金鱼纹样在清代晚期的民窑瓷器上开始大量使用，其中不乏一些精品。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道光时期白地矾红彩描金鱼纹盖碗图 15，其盖面及碗外壁分别用矾红彩绘五条和八条金鱼，并用金彩加以描绘，盖碗外底则用矾红彩书“文甫雅玩”。关于“文甫雅玩”款瓷器，饮流斋说瓷中记载：“若不以理学语名者，乾隆有彩华、彩秀二堂，皆内府物也。道光为十砚斋、嶰竹山人、文甫珍玩，大抵皆亲贵也。”14“嶰竹喜作八宝，碎花及团鹤之属。至绘折枝而饶有雅致者，慎德堂当推妙选矣。文甫雅玩之器多画金鱼，乃殊不觉其可喜。”15道光时期王公贵族及士绅流行定制瓷器，“文甫雅玩”就是其中一例。有学者考证，“文甫”为江西九江人万青藜，字文甫，号藕舲，担任过兵部尚书、武英殿总裁等职务16。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一五色刻本劝善金科曲本，在卷端书脊有“文甫雅玩”钤印，据熊静研究，乾隆年间武英殿曾刊印五色刻本，并曾在民间流传17。万青藜担任过武英殿总裁，获得五色刻本劝善金科极为容易，因此“文甫”所代表的应是万青藜。可见从道光时期开始，金鱼纹无论是在官窑瓷器还是民窑瓷器上都极为盛行。金鱼纹官窑瓷器官样明清时期官窑瓷器大多需要按照朝廷所颁的样式进行烧造。明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 年）规定：“凡烧造供用器皿，须要定夺制样，计算人工物料。”18清代大清会典事例载：“凡上用瓷器，照内颁式样数目，行江西饶州府烧造解送。”19清代瓷器官样主要有画样、合牌样、木样、瓷样等20，结合实物及文献来看，清代官窑金鱼纹瓷器官样主要采用画样的形式以及少量的合牌样。乾隆时期从纹样上看，乾隆时期官窑瓷器上的金鱼纹样与清代晚期的纹样有着较大差异，这一时期的金鱼纹样更加写实，立体感更强，有着西方绘画的风格。饮流斋说瓷中提到：“乾隆大兴锦地花，参入泰西界画法，俗谓之规矩花。”21关于乾隆时期金鱼纹样的画样作者，极有可能是当时宫廷如意馆画家郎世宁。郎世宁在乾隆十四年（公元 1749 年）曾奉旨于养心殿西暖阁通景画中绘鱼缸和金鱼22。养心殿自雍正以来成为帝王处理政务的场所，是宫廷之中最重要的地方之一。自乾隆元年（公元 1736 年）开始，乾隆皇帝就开始按照自己个人喜好布置养心殿，其中通景画是重要的装饰之一。学者张淑娴统计了乾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