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马山壮族村落中的两种年龄及其社会文化意义_李虎.pdf

广西马山壮族村落中的两种年龄及其社会文化意义李虎曹大明两种年龄系指因社会成员的身份证生日与实际生日具有一定偏差，其身份证年龄和实际年龄不相符合的现象。在广西马山的一个壮族村落中，大多数村民拥有身份证年龄和实际年龄并不一致的两种年龄。村民两种年龄的产生，不能简单归结于村民个体有意篡改年龄，它既受到壮族传统时间观、年龄观的影响，也与国家户籍管理制度不完善、基层管理者工作不严谨及村民外出务工、求学、参军等需求有关。村民的两种年龄在不同时空条件下各自发挥作用：身份证年龄对外，在公共部门、官方要求的领域使用；实际年龄对内，在村落小传统中使用。广西马山壮族村落中的两种年龄个案，对于深入解读生命历程理论也具有一定的助益。关键词：年龄身份证年龄实际年龄壮族生命历程作者李虎，三峡大学民族学院教授，湖北省三峡文化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曹大明，三峡大学民族学院院长，教授，湖北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基地研究员。地址：湖北省宜昌市，邮编 。两种年龄系指因社会成员的身份证生日与实际生日具有一定偏差，其身份证年龄和实际年龄不相符合的现象。拥有合法地位的身份证年龄与具有生物意义的实际年龄不一致的状况，在我国特定时空背景下的人群中并不少见。其产生原因既有农历和公历混淆带来的误差，也有为了自身需求而有意篡改出生日期。国内外学术界有关两种年龄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特定群体年龄造假问题的探讨上。年龄造假是一个全球性问题。年，姆兰拉（）在南非 邮汇报 撰文介绍南非足球运动员的年龄欺骗问题；年，阿德莱克（）在 每日镜报 刊文，陈述公务员中的年龄欺骗行为及其处理方式。同时，国外学广西马山壮族村落中的两种年龄及其社会文化意义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乡村主体视野下武陵民族地区传统村落振兴发展研究”（项目编号：）、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冷门“绝学”和国别史等研究专项“南方少数民族农耕地方性知识收集、整理与开发利用研究”（项目编号：）的阶段性研究成果。，“，”，“：，”：，“，”，术界围绕体坛运动员和政界官员的年龄造假问题进行深入研究。托萨姆（）基于喀麦隆常见的公共部门年龄欺骗和非洲体育中的年龄造假，分析年龄欺骗现象的产生原因和伦理后果，并提出相应的解决建议。索科（）关注年龄造假对尼日利亚、科特迪瓦等三角洲国家公务员制度的连续性和服务提供造成的影响。阿贾拉（）、诺曼（）、乔塔姆（）等学者则分别研究了尼日利亚、印度、加纳的年龄造假问题和成因。国内学术界也关注运动员和干部人事档案的年龄造假问题，如探讨运动员“年龄门”事件的特点成因、伦理道德困境、蕴含风险和防范策略，分析干部人事档案年龄造假的特点、原因与对策等。年以来，基于学位论文和课题研究的需要，笔者长期在广西壮族自治区马山县的一个壮族村落（台村）进行田野调查。在这个村落中，大多数村民普遍存在身份证年龄和实际年龄两种年龄。这些具有双重年龄的村民主要是 世纪 年代以前出生的。他们为何存在两种年龄？两种年龄对他们的社会生活有何影响？当地人对此持何种态度？以往的两种年龄研究思路是否能够有力解释台村的情况？台村两种年龄个案对于将年龄和时间视为关键因素的生命历程理论而言有何意义？台村所处地势依山傍水，由四块小坡地围绕一块大坡地构成，形如一方俯卧的台桌。至 年 月，台村户籍人口 人，户，共分个村民小组。第一组 人，第二组 人，第三组 人，第四组 人，第五组 人，第六组 人。村民基本上都是壮族，村内主要用壮语交际。现有耕地面积 亩，其中水田 亩，旱地 亩。村民主要种植水稻、玉米、黄豆、花生以及各种蔬菜。村民尤其擅长蔬菜种植，是周边著名的传统蔬菜种植村。村民主要养殖猪、牛、鸡、鸭等禽畜。全村大部分青壮年在外务工，务工地主要是南宁、东莞、深圳、广州、海口等城市，从事建筑工、个体经营、代耕菜农等职业。台村距离当地乡镇集市约公里，距离马山县城约 公里，距离南宁市区 多公里。驾车从台村到南宁，现在仅需两个小时，如此便利的交通状况是在 年月之后才形成的。年之前，台村所属乡镇通往南宁市和马山县城的公路，路况差，弯道多，路程远，两地通勤的客车每天仅有两趟。从镇上到南宁市，客车需要个多小时。年，当地政府投资兴修了从南宁到县城、各乡镇的公路，台村的对外交通得到改善。年底，来宾到马山高速公路通车后，从南宁出发上高速可达 民族研究 年第期 ，“，”，“，”（），；，“，”，；，“：，”，田恩庆、倪腊贵：我国运动员“年龄门”事件研究，成都体育学院学报 年第 期。串凯、李忠义：竞技体育伦理道德的困境及其化解 以我国运动员“年龄门”事件为例，武汉体育学院学报 年第期。兰华勋：我国运动员年龄虚假现象分析，体育文化导刊 年第期。于泽东：干部人事档案年龄造假问题及对策分析，兰台内外 年第 期。出于对报道人隐私的保护和人类学学术传统的遵循，本文的村名和人名均采用化名。台村临近的周鹿镇，再经 余公里的乡级公路可达台村。年月 日，周鹿至凤梧二级公路（马山段）通车，不需要再走这 多公里的乡级公路。一、台村村民的两种年龄及其产生的社会文化因素（一）台村村民的两种年龄田野调查期间，笔者发现不少台村人的身份证年龄与实际年龄存在一定的差异。其中，大部分村民的身份证年龄比实际年龄大岁。年月，为进一步了解村落中两种年龄的具体情况，笔者对收集到的户籍信息册、简易谱牒、家庭算命信息单等文献材料进行了比照，并对村内的道公、村干部和重点村民进行了深度访谈。在此基础上，详细统计了台村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三个村民小组 年以前出生的村民的两种年龄状况。在 个统计样本中，仅有 人的身份证年龄与实际年龄一致，占比 ，且基本都是 年后出生；有 人（占比 ）的两种年龄存在差异，其中身份证年龄大于实际年龄的有 人，身份证年龄小于实际年龄的有 人。从实际出生日期所属阶段来看，年出生的名村民，身份证年龄都比实际年龄大，其中人相差岁，人相差岁。年出生的 名村民中，有 人的身份证年龄比实际年龄大，占该年龄段人数的 ；有 人的身份证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占本年龄段人数的 。年出生的 名村民，有人的两种年龄一致，占本年龄段人数的 ；有 人的身份证年龄比实际年龄大，占本年龄段人数的 ；有 人的身份证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占本年龄段人数的 。年出生的 名村民中，有 人的身份证年龄比实际年龄大，占本年龄段人数的 ；有 人的身份证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占本年龄段人数的 ；还有 人的两种年龄一致，占本年龄段人数的 。年出生的 名村民中，有人的身份证年龄与实际年龄相差岁，占本年龄段人数的 ；人的身份证年龄与实际年龄一致，占本年龄段人数的 。可见，多数台村人存在两种年龄的状况。在 世纪 年代及以前出生的村民中，这种状况尤为明显，且多数是身份证年龄大于实际年龄岁，个别的甚至岁以上。为了更详细地显示台村人两种年龄的情况，笔者选择了一户含三代人的家庭，将其家庭成员的实际出生日期和身份证出生日期进行了比照。这一家庭有成员 人，包括户主、其妻、长子、长媳 、次子、次媳 、长孙女 、长孙、次孙女 和次孙 。其中，是 年生，身份证出生日期比实际出生日期早年个多月；是 年生，身份证出生日期比实际出生日期早年个多月；是 年生，身份证出生日期比实际出生日期早约年；是 年生，身份证出生日期比实际出生日期早约个月；是 年生，身份证出生日期比实际出生日期晚约年 个月；是 年生，身份证出生日期比实际出生日期早年个月；是 年生，身份证出生日期比实际出生日期早个月；、和 都是 年及以后出生，身份证出生日期与实际出生日期一致。可见，家庭中于 世纪 年代、年代、年代出生的成员，身份证出生日期和广西马山壮族村落中的两种年龄及其社会文化意义 年及以后出生的村民，因未达到办理身份证年龄，故不作统计。另外，文中提到的村民某年出生，如未特殊说明，均系指其实际出生年份。实际出生日期存在一定出入，多数是早约年，个别成员（如 ）相差较少或晚近年（如）。即使是从广西其他县市嫁入的儿媳 （壮族）的身份证年龄与实际年龄也存在年个月的误差，由此也可看出两种年龄的状况绝非仅存于台村。年以后出生的孙辈们基本不存在两种年龄的状况，这与家长文化水平的提升、当地出生医学证明的普及和户籍管理制度的规范密切相关。（二）两种年龄产生的社会文化因素现有研究多将两种年龄的形成归结为社会成员为了获取超越他人的不正当优势，通过不诚实手段而篡改年龄。在台村，两种年龄的形成，不能简单归结于村民个体有意篡改年龄，而应该注意到更为深层的社会文化因素的作用。台村村民两种年龄的产生与壮族民间社会的传统时间观念有关。时间是一种社会性的思想范畴，不同民族对时间的认知和衡量具有差异性，“各种独特的生产方式或社会构成方式，都造就出相应独特的时间和空间实践活动与概念”。长期以来，壮族村落以农业耕种为主要生计方式，遵循着我国传统农业社会的时间观，根据日常经验从事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传统社会中壮族人界定“时间”的方法是模糊和多样的：如夜间常用睡醒过几回计算时间；凌晨以鸡鸣几次界定时间；白天通过太阳所处的位置推测时间，包括日出前、太阳升起多高、日落前、日落不久等。田野调查期间，笔者同村民预约时间，常得到的答案是过两天有空、早饭后出门、晚饭后见等。有一次开会前，组织者通知的见面时间是晚饭后。笔者问及晚饭后的具体时间，得到的答案是“大概八九点”。当笔者疑惑地追问“八九点到底是几点”时，他们答复说：我们这里又不是外面，不用那么精确，吃过晚饭就过去，八点、九点都可以，反正晚上大家没什么事，也不着急，先到的人聊天慢慢等。在传统壮族社会中，生活节奏相对较慢，不少老人没有手表，多使用笼统、模糊的时间概念。他们对年龄的认知，也处于一种相对笼统和模糊的状态。在台村，很多村民不太关注自己的出生日期，只是大概知道自己的年龄。他们不会每年庆祝自己的生日。常见的生辰庆贺，主要在三朝、满月、六十岁生日等当地人认为的重要日期。村民一般是在算命、问神、合八字等场合才需要提供自己的生日。每年负责携家人生辰八字去算命、问神的女性长者，才会掌握全家人的生辰信息。甚至有的父母也记不住子女确切的生日，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回忆大致信息，如与村内某人同年同月差几天等。之后，再由师公、神婆等知晓天干地支者进行推算。年纪 年代以前出生的很多村民，他们所填的年龄和出生日期往往缺乏准确性。在早期的户籍登记中，村民的出生日期存在诸多问题。据退休村干部 称：最先是派出所发来一个本子，让我们填村民的基本信息，包括姓名、性别、出生日期、学历、婚姻状况等。那时大多数人都在外面打工，在家的基本都不识字，名字都不会写，问他们出生日期，都是说我哪里知道这 民族研究 年第期 ，“，”，：，美 戴维哈维著、阎嘉译：后现代的状况 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商务印书馆 年版，第 页。三朝，即新生儿出生第三日。在这一天，新生儿家庭会举行各种活动和仪式，如为新生儿洗澡，备祭品在神龛祭祀，邻里为产妇送饭（俗称乳饭）等。些。有的人即使回答，也是很笼统的时间。而且那时小孩基本都是在家里出生，也没有出生证明，所以我们填表根本没有依据，基本都是靠几个村干部推算着填。那时感觉这个也不要紧，年龄大一点小一点的没有关系。以前的户口本也是这样，派出所把本子发给村委会，让我们填好再拿去盖章。年笔者在当地开展田野调查时，曾在乡镇派出所寻找台村的人口资料，得到的答复是：现在都是电脑系统登录，我们没有这些信息。经过笔者再三恳求，工作人员才翻出一本 县（市）常住户口册，并解释说：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了，里面信息不全，你看看有没有用吧。笔者翻看的这本常住户口册，较为陈旧。台村诸多已去世老人的名字依然在列。仔细对照，可以发现表中诸多村民的出生日期是错的，甚至名字也有误。改革开放后，台村青壮年劳动力纷纷赴广东、海南等地务工。也有一些台村人，小学或初中刚刚毕业即选择外出务工。这些小学或初中刚刚毕业的村民，基本都未满 周岁。我国劳动法有明文规定，禁止用人单位招用未满 周岁的未成年人。大多数工厂不敢违法招收未成年人，而是否成年的标准则以身份证年龄为依据。台村村民在外出务工前，为了避免进不了工厂上班，在办理身份证时纷纷将年龄改大。年，派出所需要更换全乡所有家庭的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