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微笑之光》中的凝视与反凝视_王秀杰.pdf

第 卷第 期杭 州 电 子 科 技 大 学 学 报（社会科学版）年 月 （）：父亲的微笑之光中的凝视与反凝视王秀杰，徐炀妍（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收稿日期：基金项目：浙江省高校人文社科重大攻关项目青年重点项目（）作者简介：王秀杰（），女，辽宁大连人，文学博士，教授，非裔美国文学摘要：作为一种政治性行为，凝视常见于两性关系中。对此，艾丽丝沃克的小说父亲的微笑之光构筑并刻画了黑人父权文化下的规训性凝视机制。文章从福柯权力视域下的“规训性凝视”和胡克斯黑人女权主义视域下的“反凝视”入手，既展现黑人女性内化父权凝视，亦展现这些女性借助“反凝视”策略跳出权力视线的俘获。以此为基础，沃克进一步重塑了凝视，消解了男 女二元对立，表达了对两性和平共处的关切与企盼。关键词：父亲的微笑之光；艾丽丝沃克；凝视；反凝视中图分类号：文献标志码：文章编号：（）父亲的微笑之光（）是非裔美国作家艾丽丝沃克的代表作之一。小说讲述了深受白人主流价值观影响的黑人人类学家鲁宾逊因对女儿们规训而触发父女间的矛盾冲突，几番波折后父女在亡灵层面最终和解的故事。关注黑人家庭内部的问题一直是沃克作品中的一大特色。沃克在其散文集寻找母亲的花园中言明自己“长久以来就意欲探索亲子关系，尤其是父女之间的关系”，并认为父女之间的关系“最为有意思”。其实，小说中父女之间的矛盾关系是沃克自身经历的一种投射。沃克与父亲一直深有隔阂，她在文集中也坦言，未能在父亲去世前改善与他的关系是她在此段关系中的终生遗憾。父亲的微笑之光中，沃克便勾画出男权凝视下的黑人女性命运、父权强压下的女性反抗以及父女关系的最终走向。目前国内外学界多从生态女性主义、妇女主义、叙事技巧等视角解读该部小说，本文将从“凝视”这一角度对小说中的权力运作及黑人女性的生存策略进行分析。“凝视”（）作为一种权力的手段最早由福柯提出。世纪末，英国哲学家边沁（）描绘了“全景敞视监狱”（）这一建筑构想，其构造的基本原理为：“四周是一个环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有一圈大窗户，对着环形建筑。环形建筑被分成许多小囚室，每个囚室都贯穿建筑物的横切面。”全景敞视监狱是一种高效且普遍适用的权力机制。权力之可见及不可确知的特性赋予其高效性，而权力在社会关系网内的细密分布又使其轻松渗入社会的角角落落。由于全景敞视监狱形成了“一种观看 被观看二元统一体的机制”，裹挟着权力色彩的“凝视”（）随即成为该权力机制运行的主要手段。据此，福柯提出了“全景敞视主义”（）这一概念，并将此作为自己权力观的核心思想。凝视作为全景敞视监狱中最为重要的管理手段，“这一项身体技术通过视觉控制，让人变得有用且驯良”。也有学者对边沁这一设计的实用性提出质疑，福柯则指出监狱中存在“人们有效的反抗”，即“对凝视的反抗”。由此可见，凝视角色可以发生转换，权力分配中处于弱势的群体也有进行回击的空间。贝尔胡克斯（）在探讨黑人女性观者时表示，“观看是一种权力”。对于凝视角色的可转换性，她也肯定了福柯的观点，即被观看的黑人有一定的能动性空间，在这个空间内，黑人也可以凝视强权。胡克斯进一步提出了反凝视（）这一概念，为黑人女性对抗父权凝视提供了一条有效路径。一、父权凝视福柯的权力凝视裹挟着强烈的规训色彩，是凝视主体施加给凝视客体的一种权力规训，旨在创造出驯服的个体。“凝视”在这里不再是单纯的观看，而更类似于一种“检查”，“显示了被视为客体对象的人的被征服和被征服者的对象化”。小说中，凝视的主体是父权的代表鲁宾逊，凝视的客体则是鲁宾逊的妻女。沃克首先对父权凝视进行了充分建构，竭力呈现强权凝视下的压迫与权力的规训。文中最显而易见的强权性凝视来自于父权的代表鲁宾逊，他将父权凝视施加在妻女身上。大女儿麦格德琳娜随从事传教工作的父亲鲁宾逊来到了墨西哥的孟多村庄，在那里结识了孟多小伙马努列多，并与之迅速坠入爱河，两人常在山腰上的一个洞口幽会。沃克刻意描写了这个山谷里的洞口：“一大丛枯黄的灌木正好遮住洞口”及“从洞口灌木丛透进来的亮光弥漫在我们周围”。讽刺的是，麦格德琳娜和马努列多眼中静谧且隐蔽的洞口竟成了父亲凝视他们的“窗口”。由此，一间全景敞视监狱内的小隔间形成了，透进洞内的光线更为鲁宾逊的凝视提供了便利。文中虽未直接展露鲁宾逊偷窥女儿幽会的画面，但作者借麦格德琳娜的叙述影射这一引发父女矛盾的父权凝视，“我与马努列多的这次幽会，没能逃过我父亲的眼睛”，证实了父亲对其日常行为无时不刻的跟踪与“监视”，即使她藏在自己卧床枕下的情人的银皮腰带也未逃过父亲的“权力之眼”。此处监狱的环形敞视设计也实现了“向心的可见性”，即监视者可以同时监视多个被凝视者：鲁宾逊通过书房的窗口，监视了正与印第安男孩撒野的麦格德琳娜以及正在专心学制陶器的苏珊娜和妻子兰莉。兰莉和苏珊娜虽未在肉体上直接受到权力的规训，却内化了鲁宾逊施加给麦格德琳娜的强权凝视，自动表现出被驯顺后的身体，妻子兰莉频繁以视觉上被肢解的形式出现：巧舌、裸足、蜷发、香汗、褐眼、长筒袜，凡此种种。鲁宾逊则毫不掩饰对妻子及其身体的迷恋，其实质是，令其心驰神往的是妻子身上凸显的他者特征，同时也成为他泄欲的工具。兰莉由此成为被男性凝视的客体化对象，不再具有主体的完整性。相较兰莉，父权凝视下的苏珊娜所表现的驯顺则更为明显：这种内化的凝视潜伏在苏珊娜周围，使她仍再三梦见离世后的父亲，“感觉到某种东西正悄悄地出没在她的房子周围”。这种莫名的东西实则是父亲从未消失的幽魂，小说也以父亲亡灵的视角告知读者“父亲”经常游荡于苏珊娜周围，以查看女儿的情形。可见，父亲已逝，但其父权凝视仍如影随形。受此影响，苏珊娜“越来越频繁地穿起黑衣服”“戴着黑玛瑙戒指和黑色项链”“钻入她的黑色汽车”。而这一黑色如父亲的黑色罩袍，在文中成为父亲牧师形象的象征，代表禁欲、端庄与沉稳。歌德在色彩论中提到了颜色隐喻的意识形态，“未开化的国度和人民以及儿童对鲜艳的色彩有极大的偏好而文雅之士则对一切颜色鲜艳的着装和物品嗤之以鼻，厌而远之”。苏珊娜对黑色的偏好是她向“文雅”的父权社会表示屈服，也是她对父权的效仿与迎合、靠近与信任。相较于热衷红裤子的麦格德琳娜，苏珊娜在父权凝视下更为驯顺。苏珊娜的思想由此被禁锢在凝视的樊笼里，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唯恐藏身暗处的父权突现其形，麦格德琳娜的悲剧殃及自身。“全景敞视监狱式”的凝视将女性的一举一动置于父权的掌控中，是对黑人女性的高度贬抑。而黑人女性对权力凝视绝非一味地逆来顺受，她们在接受权力之眼俯视的同时也逐渐学会投去对抗的目光，发散出潜在威力。二、凝视回击“权力是通过网状的组织运作和实施的。不仅个人在权力的线路中来回运动；同时也总是处于实施权力的状态之中。”可见凝视作为一种权力手段也可在家庭关系网中流转。对此，胡克斯在论文中将黑人女性观者对强权的凝视称为“反凝视”：“所有试图压制我们 黑人的注视权力的做法只会使我们产生一种想要注视的强烈渴望，这是一种反叛的渴望，一种反凝视。”据此推之，父权凝视对黑人女性的规训愈严厉，她们的回击则愈强烈。在父亲的微笑之光中，此阶段的妻女三人的自我意识日渐苏醒，开始对父权的凝视进行反凝视。正如波伏瓦所言，“女人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与男人平起平坐，必须要有进入男人世界的途径。”第 期王秀杰等：父亲的微笑之光中的凝视与反凝视小说中的三位女性为了塑造完整的自我个体，采取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策略，对规训性的强权凝视进行“反凝视”回击。“观看”作为这一有效途径令以往被“看”的女性迈入了原本属于男性的权力世界，跻身于“看”的主体。首先，小女儿苏珊娜借助房门的“锁眼”对鲁宾逊的暴行进行凝视：苏珊娜跪在卧室门外，从锁眼里“亲眼看到她那温情脉脉，富有同情心的父亲变成了一头大怪兽”。此时，对苏珊娜而言，鲁宾逊鞭打麦格德琳娜的房间构成她“审查”父亲言行的场域，“锁眼”则成为其从外界凝视父亲的门径。被隔在门另一端的苏珊娜违逆父权关门的警示与震慑，跃身为回视鲁宾逊的监视者，使她从一贯被凝视的客体反转为凝视的主体。这一凝视权的流转宣告了黑人女性视觉回击的一次胜利。从此刻起，鲁宾逊在苏珊娜心里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塌，并开始与姐姐“共谋欺骗老爸”。当谈到父亲鲁宾逊对女儿性行为的厌恶时，麦格德琳娜讽刺道：“对一个整日性交，不性交时还想着性交的男人，不吓坏才怪呢！”妹妹苏珊娜也应和“他是一个伪君子”。从姐妹二人的对话中可知，女儿们并不只是父亲即权力中心自上而下的凝视对象，她们同样心照不宣地成为对父亲进行自下而上“反凝视”的主体。这次凝视的逆反无疑是对父权凝视的抗衡与回击。此外，家庭网中作为妻子和母亲的兰莉也对鲁宾逊进行了视觉回击。小说伊始，兰莉俨然是父权制下的贤妻：当丈夫鲁宾逊鞭打大女儿麦格德琳娜时，作为母亲的她只是站在门后一言不发，似乎沦为男权规训的同谋。实则不然，作为妻子的兰莉随即变身为反抗者。正是由于兰莉发出的颠覆性凝视令鲁宾逊开始将女性视为独立的个体。在兰莉眼中，鲁宾逊对女儿的鞭打与奴隶主对奴隶的鞭打性质无异，因为“奴隶才遭受这样的鞭打”。当代黑人女性躲开了奴隶制的折磨，却未能逃过父权社会的权杖。鲁宾逊虽为一名教育有素的人类学家，却也沦为父权制社会的帮凶。而正是父权制驱动了鲁宾逊走向暴力与压制，致女儿沦为皮鞭下与奴隶无二的他者。兰莉参透了鲁宾逊的本性，毅然对他进行了视觉回击，令鲁宾逊深陷于这种无形的羞辱 “她厌恶地瞅了我（鲁宾逊）一眼，好像我是一堆臭垃圾，并小心翼翼地绕开我那双冻得灰黄的双脚。”兰莉眼神中的不屑与厌恶表明她与父权制的决裂，拒绝成为父权社会的扯线木偶。而胡克斯提到，家庭内的父权暴力产生的基础是对更有权势的一方施行强制性暴力和控制他人之行为的接受。作为妻子的兰莉并没有成为父权制下暴力规训的拥趸。她对鞭打女儿和背弃婚前誓言的鲁宾逊大失所望。同时，她的目光回击更令鲁宾逊坐困愁城。当妻女三人论及埃塞尔比亚妇女的困境时，鲁宾逊不合时宜的挑逗更让兰莉“带着少有的倦态瞪了我一眼”。来自妻子兰莉的多次目光回击挑战了鲁宾逊的权威。在被凝视的过程中，鲁宾逊从凝视的主体沦为被凝视的客体，身份的逆转无疑令其惊惧和羞愧。他所惧怕的并不是兰莉对他忠贞的检验和审视，而是妻子揭开了他虚伪的信仰和言辞的面具，将其拉下高大男权形象的神坛。再者，由于父女间的矛盾源于女儿被暴虐的“身体”，“身体”由此也成了她们反抗父权凝视的场域。“父权权力不仅是压制性的，而且是生产性的。它在塑造驯服的女性身体时也生产自由的女性身体。”据此，故意对抗父权观念的身体塑形成为女性应对男权凝视的目光“回击”。在大学任教的麦格德琳娜已远离父权的凝视牢狱，仍通过身体“绿发”“肥胖的手臂”“鼻环”等对抗父亲对女性的观念彰显了她对父权规训的挑战。与父亲一同用餐时，麦格德琳娜也不忘利用自己的身体对抗父权凝视，故意摆出种种令鲁宾逊难堪的习惯，“他尴尬地看着餐桌上堆积如山的盘子”“他看到我用两只手吃饭，尤其不好受”。此时，鲁宾逊虽仍为凝视的主体，却再也无法借凝视这一手段展现自己的权威与规训。正是由于麦格德琳娜自由地控制了身体，故意创造出有悖于父亲鲁宾逊眼中的理想女性形象的自己，才为他的凝视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此种冲击所带来的不悦使鲁宾逊自觉无力开始内省：“我要对此负责吗？”鲁宾逊的自我审视无疑宣告了大女儿麦格德琳娜反凝视的胜利。苏珊娜表现出与姐姐类似的叛逆：无所顾虑地成为同性恋者并尽享性爱。同麦格德琳娜一样，苏珊娜也操纵着自己的身体，脱去往日沉闷的黑色服装，代之以视觉冲击强烈的艳丽装束，“身穿红色高领 恤和墨绿色的短裤，短裤的一边有一排黑扣”，脚上是“白色帆布鞋”。红绿白三色强烈的视觉碰撞折射出苏珊娜对黑色背后权力的反叛以及对身体自由的重新追求。“利用身体、快感和知识的多样性及其反抗的可能性来反对权力的控制，那么我们一定要从性权威中摆脱出来。反对性经验机制的支点杭 州 电 子 科 技 大 学 学 报（社会科学版）年不应是性欲，而是各种身体和快感”。苏珊娜着装和性取向的反“规约”表明她开始掌控自己的身体，以此摆脱父权凝视规训。此时，原本作为主体的鲁宾逊被逆转为黑人女性反凝视的他者，而家庭内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