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朝金阙”看《满江红》词的异文现象_孙琳.pdf

2023 年 3 月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Mar，2023第 2 期(总第 222 期总第 39 卷)Journal of Shandong Youth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No2 No222 Vol39收稿日期:20230120基金项目:山东省教改项目“水浒系列地方文化课程微课建设的实践探索”(M2022268)作者简介:孙琳(1980)，男，山东济南人，博士，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文学史。从“朝金阙”看 满江红 词的异文现象孙琳(菏泽学院 人文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菏泽 274000)摘要:由杭州忠烈庙、汤阴岳庙碑文可知徐阶刊刻 岳集 之前已有据岳墓、岳庙等处所题诗词所辑的 精忠录 存世，辑录者至少有袁纯、焦煜、徐有贞等，从异文来看，满江红 词至少经历了从“朝金阙”到“朝天阙”的演化。关涉岳飞的戏剧有满江红 中语句者多存在顺序、异文的差异，然从“朝金阙”一语的固化可知戏剧传播过程中唱文有一定的延续性。明清著录、评论乃至习拟满江红 者虽时有异文，但词文整体相对稳定，异文的出现与明清时代不同民族的统治有一定关系。关键词:岳飞;满江红 ;“朝金阙”;异文中图分类号:I2228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68329(2023)02011007就文学作品的情感和意旨而言，满江红(怒发冲冠)一词无疑深深契合岳飞的生平志向，能够充分展示岳飞的精忠报国之情和壮志未酬之恨，此词自明代便作为民族英雄岳飞的代表作传唱。虽然自宋代起以满江红 为词牌的作品不绝如缕，亦有苏轼、辛弃疾、柳永等词学大家所作，但自明以来人们心目中满江红 几可等同于岳飞。虽然其作者归属现仍存争议，此词在当下某些评价来看却是高居宋词排行榜的第二位1。通过对 满江红 一词于碑记、戏曲、词话、习拟等不同传播情况的比较，可知词作在传播过程中经历了从“朝金阙”到“朝天阙”的演化，其中的“金”“胡虏”“匈奴”等字眼在不同时代均有所变化。一、碑记中的词文(一)忠烈庙碑余嘉锡先生称 满江红(怒发冲冠)一词最早见于明嘉靖十五年(1536)徐阶所编岳武穆遗文，是据弘治年间浙江提学副使赵宽所书杭州岳坟词碑收入2，此观点与实际情况有所出入。徐阶进士出身，入内阁多年并曾为首辅，所编名为 岳集，共有五卷，其中 岳武穆遗文 为第五卷，清修“四库全书”时以 岳武穆遗文 为名只录此卷。鉴于当时资料有限，余先生的引文或为转引自为李桢所刻岳武穆集 中所收录的徐阶 岳集序略。在 岳集 序言中，徐阶称:阶督学两淛之三年，始获从黄山焦子请所辑武穆祠诗文而读之。盖自宋以下，作者数百家，其于王忠义功业虽皆知所敬慕，而迂儒曲士假经权之说以病朱仙之班师者亦间有焉因不自量，谋于五山张子而去取之，得其正且纯者昔王嗣孙珂尝作 金陀稡编，国朝徐武功有贞尝作 精忠录，然 稡编 意在讼王之冤，其词率然繁复，而 精忠录 则疏陋已甚，今是编虽不敢自谓精要，乃若发明君臣之义，表仁人烈士之为心，以诏于后之人，则窃有志焉尔。3 由此序言可知，徐阶所编 岳集 是在黄山焦煜所辑“武穆祠诗文”的基础上与五山张子商量之后，加以“去取”而成。徐阶称岳珂 金佗稡编 “繁复”，而徐有贞编 精忠录 “疏陋”，与之比较，实认自编 岳集 尚可称“精要”。011DOI:10.16320/ki.sdqnzzxyxb.2023.02.015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232在 岳集 卷五中收有 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4 岳珂 金佗稡编 及续编中均无此词著录，而徐有贞所编精忠录 无存，结合序言可知徐阶当由碑文著录此词。对此可参照现存嘉靖四十年(1561)刊本徐阶作序的 浙江通志 卷十九“忠烈庙”:本朝天顺元年同知马伟重建，奏赐今额。岁春秋祭，王所作 满江红 祠(应为词)送张紫岩北伐 诗刻石庑下:满江红 词朝天阙!5 据“通志”所叙可知天顺元年(1457)马伟重修忠烈庙，而此文是以碑的形式列于庑下，按徐阶所言刻碑时间当为弘治年间。在万历七年(1579)刻本 杭州府志 卷四十六“忠烈庙”中则是如此记述:国朝洪武四年正祀典即寺址复建，祭以岁十二月二十九日，王忌辰也。景泰间杭州府同知马伟(原文不清，似为修)饬祠墓，请于朝，赐春秋祀及今庙额。弘治间，太监麦秀重建寖殿，以王所作满江红词 送张紫岩北伐诗 刻石庑下:满江红 词收拾旧两(山)河，朝天阙!6 就“府志”所记，马伟于景泰年间修饬“忠烈庙”，刻石者则是弘治年间太监麦秀。徐阶又有 刻尽忠报国碑记 言:“宋鄂国岳武穆王故有祠在其墓所。嘉靖乙未春巡按浙江侍御张公慕王之烈率诸吏士造而谒焉，既乃观王遗像，读所作 满江红 词、送张紫岩北伐诗，慨然想见王之为人。”7 可见在嘉靖乙未年(1535)徐阶已亲睹此碑，并将诗词视为岳飞之为人的象征。综上所述，徐阶所编 岳集 五卷源于焦煜所辑“武穆祠诗文”，而此诗文很可能源自杭州“忠烈庙”的碑刻与壁间残墨，而“忠烈庙”满江红 词碑的刻立是在弘治年间由麦秀所主持。后李桢又于万历二十年刻成岳武穆集 六卷，此词同样源于忠烈庙碑。杭州忠烈庙碑上所刻词文最后一句为“朝天阙”。(二)汤阴岳王庙碑20 世纪 80 年代初在河南汤阴岳王庙发现天顺二年(1458)庠生王熙所书的 满江红 词碑，下款为“右满江红词乃宋少保岳鄂武穆王作。天顺二年春二月吉日”8，从刊刻时间来看明显早于杭州“忠烈庙”碑。需要注意的是此碑末句作“朝金阙”，有学者认为“大约是忌讳天顺的天字，改写作金”，而中国古代虽讲避讳，但多避名讳，未见避年号者，尤其是下款明明注为“天顺二年”，可见为避“天”字而改“金阙”之论不当。明蒋一葵撰 尧山堂外纪 特意注明:“后人以朝金为语忌，改天阙云。”9 可知词作的衍化顺序为从“朝金阙”改为“朝天阙”，最明显的例证是崇祯十年(1637)刻本 汤阴县志 卷十八中收录的岳武穆王 满江红，其中最后一句已作“朝天阙”10。有学者提及汤阴典教袁纯在景泰六年(1455)编写的精忠录 中就已将此词作为岳飞之作而收录其中。11 明朱睦挚 万卷堂书目 卷二载袁纯辑 精忠录 四卷，晁瑮 晁氏宝文堂书目 只记 精忠录 书名，未题撰者与卷数。现存 精忠录 有二，一为李氏朝鲜铜活字印本七卷(图一卷正文六卷)，一为安徽省图书馆现藏明刊本四卷(图一卷正文三卷)。涂秀虹在整理点校的基础上指出:“景泰年间汤阴县学教谕袁纯就已在旧本基础上重编 精忠录，至于弘治十四年，镇守浙江太监麦秀又在旧本的基础上增集重刊精忠录。弘治本在我国未见收藏，但此本流传至朝鲜，今存以弘治本为底本的李氏朝鲜铜活字印本安徽省图书馆藏本编写于成化年间，在袁纯景泰之编的基础上增补了新的题詠诗作。”12 虽说袁纯所编精忠录 至今未见，然从现存的两个版本来看，均收录有满江红 一词，而在李氏朝鲜铜活字印本中最后一句作“朝天阕”13，安徽省图书馆藏明刊本中最后一句作“朝金阙”14。从卷数和“朝金阙”来看，安徽省图书馆所藏明刊本与袁纯编本更为相近，而汤阴庙碑文有极大的可能是直接来自于袁纯所编 精忠录。水西全集 卷九 岳忠武王创庙缘由记 中记袁纯于正统九年(1444)受职相州汤阴县儒学教谕，莅任即瞻拜岳庙，因见屋瓦不全故出俸购瓦数百修补其隙，“王于梦中来谢公且谕公曰:予有精忠录，敢劳一辑。公曰:唯唯。觉即觅录修缉。”15 就此来看，袁纯所辑精忠录 是在原有基础上进行的修缉，否则便无“觅录”之说。这一点可与商辂 汤阴县精忠录序 中所称“精忠 之录，又继 褒忠 以传”16 相对照。商辂序文提到，袁纯所编是在汤阴为岳飞立庙之后:“辑庙祀事始末，及士夫悼王所为诗文，类次成编”17，以存王之忠义。111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232关于 精忠录 的来历，蓉塘诗话 中有记:自宋以来词人墨客过其地(岳墓)者必轼焉，元末守茔僧可观集史传碑记并士大夫哀吊之作为精忠录，后人因而增续之，与 粹编 等书各自为集。若 桯史 愧郯录 诸书自是其孙珂纪载本朝朝野故事，与王事不相涉也。今见新刊桯史 尾后添写王传及于粹编 精忠录 内刬取数篇载之，又“新集”“褒忠”亦钞 粹编 御札入焉，但求褒多，大为失体，不免贻有识者之笑。18 由现存 精忠录 版本可知此书不单包括岳飞的生平事迹、个人著述，更包括大量的史传碑记并士大夫哀吊之作。全浙诗话 卷二十五 张宪 条记 玉笥集 刘釪撰序有言:“予尝于岳武穆王 精忠录 阅先辈张思廉所作歌诗”19，清陈衍撰 元诗纪事 卷十一亦有相同记载。另外 精忠录 的撰者徐阶称是徐有贞，而徐有贞的活动亦在正统、景泰、天顺间，与袁纯基本同时，精忠录 的编撰当与土木堡之变时期国家急需忠贞之士的历史大背景息息相关。熊大木 新刊大宋演义中兴英烈传序 称“武穆王 精忠录，原有小说，未及全文”20，这里提到的为明刊本 精忠录 二卷，题李春芳编辑的小说，应与徐阶所提的文词汇辑不同，但同样是讲述岳飞故事的。鉴于袁纯典教于汤阴的经历，王熙于天顺二年书刻碑于汤阴岳王庙的满江红 词或者来源于袁纯所编精忠录，或者二人有着共同的他本精忠录 来源。需要注意的是岳王庙碑最后的“朝金阙”与元明涉及岳飞的戏剧一脉相承。两处碑文除最后一句有“朝金阙”“朝天阙”的差异外，其余文字完全相同，而二者的来源均指向精忠录，虽说 精忠录 的撰者有不同的说法，但均与岳墓间的题词有关，均与岳飞有关，徐阶所辑的 岳集 亦间接来源于岳墓间的题词。由此可对余嘉锡先生所称 满江红 词最早见于徐阶的说法进行更正，至少在天顺二年已有 满江红 碑文的刊刻，而在此之前的 精忠录 已收录此词并将作者归诸岳飞了。二、戏曲中的词句异文岳飞的事迹自南宋中后期即大量传播，除岳珂编撰的 鄂国金佗稡编 及“续编”外，更是以平话、说书等形式流传于街头巷尾，到了元明时期又衍化成戏剧、小说形式。现存元明岳飞戏中基本上都有涉及满江红 的词句，通过对比，似可发现某些过渡性特点。(一)岳飞破虏东窗记撰者不详，或为“用(周)礼重编”，现存明富春堂刊本。从剧名和形式来看，似为明代作品。庄一拂 古典戏曲存目汇考 认为“东窗事犯”与 岳飞破虏东窗记 以及岳飞东窗事犯 同为富春堂刊本21。钱南扬亦认为“东窗记 ，永乐大典 本题 秦太师东窗事犯，并注云 用礼重编 ，九宫十三摄谱 作 岳忠孝王东窗事犯记。现在流传的本子有新刊出像音注岳飞破虏东窗记 二卷，明金陵唐氏富春堂刊本。”22 然南词叙录 “本朝”下注明“用礼重编”的 岳飞东窗事犯，与“宋元旧篇”下 秦桧东窗事犯 虽可能有一定的沿袭关系，但明显不是一剧。寒山堂曲谱 亦引作 岳忠孝王东窗事犯。查 大都新刊关目东窗事犯的本 现存于元代编的元刊杂剧三十种 中。录鬼簿 中孔文卿、金仁杰名下皆有 东窗事犯 剧，但记载不同。天一阁本孔作记为地藏王证东窗事犯，并注曰“二本、杨驹儿按”，金作则仅记简名 东窗事犯，注曰“次本”，孟本 录鬼薄 注有“旦本”二字，而现存本是末本，故王季思所编 全元戏曲 认为现本当可定为孔文卿的作品23。现存“东窗事犯”版本中未引满江红 词，但有“帝阙”“京阙”24 等语出现。主要情节是秦桧夫妇于东窗下密谋杀害岳飞，为鬼神所知，桧死后身受果报于阴司受刑，岳飞作为事件的受害者并未成为戏剧的主角。宋洪迈 夷坚志 中有此故事，剧作或受其启发。岳飞破虏东窗记 以演绎岳飞事迹即“破虏”为主，而以秦桧“东窗事犯”受果报为辅，对比现存 大都新刊关目东窗事犯的本，主要区别在于岳飞出现于剧名中并成为主角。另有现存“脉望馆钞校古今杂剧”本 宋大将岳飞精忠 一剧，以其四折一楔子来看，创作时期应为元或明初，撰者未详。此剧岳飞自述中只言其为“相州汤阴人”，未详述汤阴历史。戏文中未引 满江红 词，只有李纲传圣人旨命的最后一句“望金阙扬尘舞蹈，齐祝赞”。此剧故事主角为岳飞，介绍了岳飞精忠报国的一生事迹。211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232岳飞破虏东窗记 第二折唱词中有 满江红 的词句出现:女冠子(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