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买办”到“儒商”——晚...陈次壬的身份转换与阶层融入_钟元泽.pdf

史学月刊 年第 期从“买办”到“儒商”晚清商人陈次壬的身份转换与阶层融入钟 元 泽 摘要作为晚清新兴的社会阶层，买办背负着负面的社会形象，影响了其进一步发展。因此，身份淡化和转换成为买办超越污名化处境的策略之一。买办陈次壬是其中的突出例子，其通过诗词酬唱、从事慈善和搜救古籍等符合传统价值观的文化和社会活动，融入晚清文人士大夫这一精英群体，并获得了他们的接纳和认可，淡化了其买办身份带来的负面影响，成为文人笔下的“儒商”，甚至在其身故后得以入选方志善行列传，成功扭转了被污名化的结局。陈次壬对自身传统文化修养的积累、经营和运用过程，是通过文化资本向社会资本转化并扭转社会评价的一次有效实践。从这个意义上说，晚清非科途出身群体运用传统文化修养的动机、逻辑及机制不啻为晚清绅商研究的又一视角。关键词陈次壬；买办；文化资本；绅商对流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陈次壬（），原名祐，字荫田，广东南海县人，为汉口广南洋行（）买办，慈善家、诗人及藏书家。本传见于清宣统二年（年）纂修成书之 续修南海县志善行。由于买办商人在中国近代史上的特殊意义，学界关于买办的研究成果非常丰富。大体而言，这些研究主要聚焦在政治史与经济史，关注整体和个案，讨论买办的性质、社会地位及政治经济活动。近年来，马学强、张秀莉等学者有关于买办社会生活等的系列成果问世，将买办研究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买办的生计、职业、教育、心理、宗教信仰以及生活观念成为该领域研究者新的关注点。但是，社会文化史视野下的买办研究存在以下问题：其一，时间段集中在 世纪 年代至 世纪上半叶，世纪 年代之前的买办个案较少。或由于资料限制，早期的买办样本只能取自晚清小说文本，而文学形象与事实之间往往存在一定的差距。其二，学界更倾向于讨论“亦中亦西”的买办“西化”及其社会功能。至于买办的“中学底子”，止限于讨论服饰、风水玄学、宗族家庭观念等，鲜有探讨基金项目：华中师范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创新项目“行政归属与地域认同：南路 与民国广东分区问题研究”（）。参见马学强、张秀莉：出入于中西之间：近代上海买办社会生活，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年版。相关研究尚有谢文华：清末买办商人的价值观念（硕士学位论文），台湾师范大学 年；陈国威：近代中国买办的卑微心理分析，史学月刊 年第 期，第 页。尤以梁元生的观点最具代表性，梁元生使用伽达默尔的“视野交融”理论分析清末上海不同社会人群的心态，将买办视为其研究的“双视野人”中的一种，尤其是买办商人兼具传统和现代的双重面貌，成为他们事业发展的助力，并没有如上海官员、文人那样被困在两种责任之感，有取舍之苦（参见梁元生：近代城市中的文化张力与“视野交融”清末上海“双视野人”的分析，史林 年第期，第 页）。其类似观点更早时是通过对上海道台这一联系士绅、官员及商人群体的分析来阐发的（参见梁元生著，陈同译：上海道台研究 转变社会中之联系人物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版，第 、页）。主要研究见梁文生、申群喜：徐润的“风水”观 一种社会资本角度的解释，莫华钊等主编：买办与近代中西文化交流，广州：广东经济出版社 年版，第 页；李宁：族谱里的近代香山买办 以 容氏谱牒 与 徐氏宗谱 为中心，莫华钊等主编：买办与近代中西文化交流，第 页；崔荣荣、牛梨：中西文化交流视野下近代买办服饰的流变，莫华钊等主编：买办与近代中西文化交流，第 页。买办以中国传统文化修养完成身份塑造及阶层融入的。以上问题还与学界有关明清以降士商合流、绅商对流现象的讨论有所关联。余英时强调“士商合流是商人能在社会与文化方面开辟疆土的重要因素”。他指出，（晚明）士商合流之际，士商们针对传统儒家价值观作了若干“转弯抹角”的调整，为自身行为寻求合理依据。比诸晚明，马敏指出晚清出现了一次更大规模的“绅商对流”，直接诞生了新的绅商阶层，后者引发了“传统 四民 社会的式微”。但是这一过程并非一蹴而就的。邱捷就提供了一个有效样本，他指出，即使生活在 世纪初年“资本主义工商业最发达、商人特别有地位的广东”，实力和地位都是来自于“商”这个角色的黄景棠依然自觉将“自我角色意识”定位为士大夫。所以，本文案例的另外一个价值即为以晚清绅商群体之中的买办再次切入上述讨论之中，试图增加一个完整个案。就具体操作而言，本文主人公陈次壬于咸丰十一年（年）即进入汉口充当买办，在相对于士绅普遍“西化色彩更浓，中学底子则稍嫌不足”的买办商人群体之中，如陈次壬工诗词者，犹如凤毛麟角。陈次壬存世的诗作是重构其在晚清文人、官员等组成的文化精英群体里建立社交网络的关键线索，也是窥测其传统文化修养的重要资料。因此，笔者将以搜集所得之陈次壬诗作为主要资料，结合各方文人与其往来酬唱之作来探究陈次壬的文化活动与社会的互动关系，考察陈次壬在晚清买办身份困局中得到文人士大夫这一文化精英群体的接纳，淡化其买办身份，最终成为有效把握文化资本等社会资源运营者的过程，并对晚清时期非科途出身群体积累、经营和运用文化资本的相关体认作进一步的挖掘。一陈次壬其人与买办的身份困局道光十五年（年），陈次壬生于广东南海县津堡王缑乡（今广东省佛山市西樵山百东乡）。陈氏少时家道殷实，其人“性倜傥，喜吟咏，工书法”，“素负干济才”，后因组织乡团抵抗土寇而破产。咸丰十一年（年），陈次壬应试落榜，游历汉阳之际，得到商人潘某之助，介绍其入汉口广南洋行就目前所见，这一方面对郑观应的讨论较多，对郑观应以外者研究甚少，如方志钦、邓景滨都对郑观应诗词进行过探讨 参见方志钦：郑观应诗歌的爱国情怀，岭南文史 年第期，第 页；邓景滨：实业诗人第一家 郑观应诗歌研究（上），许昌师专学报 年第期，第 页；邓景滨：实业诗人第一家 郑观应诗歌研究（下），许昌师专学报 年第期，第 页。余英时：士商互动与儒学转向 明清社会史与思想史之一面相，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年版，第 页。马敏、谢放、邱捷等都强调了绅商概念之于近代社会转型的特殊意义，他们也对晚清文本里绅商概念的单指性和复指性有详细的讨论。其中，邱捷提出迥异于内地，绅商对流的情况在 世纪中叶即已在广东出现，而且绅商的士绅身份也并非时时得到认可和重视，因为“绅”“商”对流并不意味着合流，两者间的界限和竞争明显（参见马敏：官商之间：社会剧变中的近代绅商，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马敏：“绅商”词义及其内涵的几点讨论，历史研究 年第期，第 页；马敏：商人精神的嬗变 辛亥革命前后中国商人观念研究，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谢放：“绅商”词义考析，历史研究 年第期，第 页；邱捷：清末文献中的广东“绅商”，历史研究 年第期，第 页）。邱捷以从海外归来的晚清粤商黄景棠所著 倚剑楼诗草 为主要资料，讨论过该时期广东绅商的自我意识和定位（参见邱捷：黄景棠和他的 倚剑楼诗草 ，近代史研究 年第期，第 页）。马敏：官商之间：社会剧变中的近代绅商，第 页。就目前学界所搜集的个案，仅有例，分别是郑观应、徐荣村、曾寄圃、朱云祖、丁建昌。徐润提及其四叔宝顺洋行买办徐荣村（瑞珩）“雅好文墨，延有杨镜泉、纪眉峰二夫子，皆饱学士也，诗词之外，并精星学”；宝顺洋行买办曾寄圃，“文学极佳”，“其所往来皆国中名儒硕学”，原系“俊秀”；东方汇理银行买办朱云祖号为“精通国学，又通英、法、日等国语言，更擅长书画、音乐”；英商贝德福洋行聘“知名之士”和“有学识的学者”丁建昌入行，“专事翻译处理公牍、禀帖、札文、奏章等官方文件”（参见徐润撰，梁文生校注：徐愚斋自叙年谱，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年版，第页；马学强、张秀莉：出入于中西之间：近代上海买办社会生活，第 页；马敏：官商之间：社会剧变中的近代绅商，第 页）。李长荣辑：柳堂诗友诗录，同治二年羊城西湖街富文斋刻本，陈建华主编：广州大典 第 辑第 册，广州：广州出版社 年影印本，第 页。宣统 南海县志 卷二十，中国地方志集成广东府县志辑第 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 年影印本，第 页；杜贵墀：南海陈荫田万卷楼记，桐华阁文集 卷十一，叶德辉编：郋园先生全书 第册，年叶氏刻本，无页码。充买办。陈氏打理汉口广南洋行后，“岁获利钜万，大为行东倚重”。在积累了一定的资产后，陈次壬在汉口购买大量房产，与同乡合伙开设汉口广申源记土号。光绪三年（年），清廷设局开办安徽池州煤矿，后转交商人承办，陈次壬是该矿三位承办者之一，另外两位是粤籍买办徐润、杨德。经商之余，陈次壬出资协助湖广总督官文修葺湖堤，并说服行东，将行产“濒湖地数百丈”献给官府。此举为陈次壬在武汉赢得良好的社会声誉，并以军功铨叙兵部，获得了湖广总督官文、江汉常关道郑兰的赏识和器重。“武汉是九省通衢，灾荒年饥民蜂拥而来，陈次壬向同业商人发起募捐加以赈济，活人无数”。他在汉经商十余年中，主持发运客死者灵柩还乡，捐设救火水龙、救生船等，屡有善举。他在故里南海亦有善名，铺路、修堤，资助同乡族人，“其间携汉营业者无数”。同时，陈次壬还着力搜救图书珍本善本。咸同年间，江、浙、皖等地遭遇战乱，富家巨室所藏图书散佚，陈氏转徙于“遗墟战垒”，“拾残掇坠”，在战火中搜购古籍并运归南海，修建了一座“万卷楼”予以保存。万卷楼名气颇著，与丰顺丁日昌“持静斋”、南海孔广陶“三十有三万卷楼”、巴陵方功惠“碧琳琅馆”、李文田“泰华楼”、梁鼎芬“葵霜阁”、龙凤镳“知服斋”、黄绍昌“秋琴馆”、辛耀文“芋花庵”等藏书楼齐名，蜚声海内。同治十年（年），陈次壬与粤商钟觐平、潘璧光、潘赞清等合作创办广州爱育善堂，陈氏被推举为首事。爱育善堂是广东乃至全国第一家近代慈善机构，相比传统官办善堂，该堂“由多个行业商人组成，各行业进行轮值，每年由轮值行业推选代表担任善堂绅董，大大提升了商人参与慈善的积极性，使善款来源保持稳定”?10。广州后有“九大善堂”之设，实“滥觞于此”?11。光绪八年（年），陈次壬奉命在南海组织联局及团练之时，不幸染疾身故，卒年四十七岁，清廷追授其为兵部员外郎，朝议大夫封号?12。因“陈旋病殁”，会办安徽池州煤矿事归徐润、杨德二人经理?13。陈次壬身后尚有债务纠纷，据胡寿昌从汉皋致盛宣怀的函件记载，“其陈荫田者，自己本一贫民，昔领东本来汉开广南洋行，原有市房数所由伊经营，迨后洋行收歇，市房随之变卖，现只省城有屋一所，低小朽败，所值不过三四百千文，此外则汉口有一土号广申源，系数股合开。荫田虽有一股而存本只银数百两。幸生意尚好，每年荫田名下约可分利数百两。此则荫田武汉之业产也”。陈氏在汉口也“欠债甚多”，广申源土号“历年本利本已用完”?14。与其生前商场失利不同，宣统二年（年）南海县续修县志付梓，陈次壬被纂官桂坫纳入方志，别立本传。纂修团队淡化了陈氏的买办身份，将其塑造为一位“不儒不贾休多问，长揖军门大布衣”的儒商?15。值得注意的是，同为买办背景的唐廷枢、徐润也对清廷捐纳与报效，成为绅商，且对轮船招商局等企业的创办和发展有举足轻重的作用?16。但是文人们在县志 选举附仕宦 中只给唐廷枢、徐润?10?13?16潘某疑为潘爵臣。潘爵臣（），又作潘源昌，广东南海县西樵山人，上海广南洋行买办，晚清上海广肇公所重建者之一 参见 虹口潘和记栈房卖契（年月 日），陈旭麓、顾廷龙、汪熙主编：盛宣怀档案资料 第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年版，第页。潘爵臣也曾以“广南洋行管事人”身份在汉口进行过房地产交易 参见 广南洋行潘源昌将大智街花楼正街基地卖与胡大耀的正契（同治十二年九月二十日），湖北省档案馆藏，档号：。?11?15宣统 南海县志 卷二十，中国地方志集成广东府县志辑第 册，第 页。?14 胡寿昌致盛宣怀函（光绪八年十二月十八日），上海图书馆藏，盛宣怀档案，档号：。孙毓棠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年）第辑，北京：科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年前后唐应星、唐翘卿、唐冠卿、唐瓞初、徐秉诗、徐秋畦等禀，招商局档案，转引自汪敬虞：唐廷枢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陈晓平：近代慈善先锋爱育善堂，朱健刚、武洹宇主编：广府慈善文化拼图，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宣统 南海县志 卷二十，中国地方志集成广东府县志辑第 册，第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