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妖魔化：贤能政治的当代使命与世界意义_贝淡宁.pdf

71去妖魔化：贤能政治的当代使命与世界意义政治Politics去妖魔化：贤能政治的当代使命与世界意义贝淡宁李东阳 内容摘要 在国际政治中，妖魔化是指一些国家利用强势的国际话语权，制造和包装出他者完全邪恶的形象。中国是当前全球妖魔化的主要受害者之一。妖魔化中国源于欧洲政治学说中的“东方专制主义”余毒，二战后西方世界沿袭了“中国专制”共识，并进一步强化了这一观点：“一人一票”是选择政治领导人的唯一合法方式。他们拒绝接受贤能政治等其他方式成为备选方案。要想将妖魔化中国的影响降至最低，必须充分重视贤能政治的当代使命与世界意义，既要打破民主-专制主义的政治二分法，也要为中国在全球层面上的参与和国内的民主改革实验留出更多的空间。关键词 妖魔化；贤能政治；选举民主；中美关系根据剑桥词典，妖魔化（demonize）意为“试图让某人或一群人看起来完全邪恶”。在国际政治中，一些国家利用强势的国际话语权，美化包装本国政治模式与文化价值观，丑化、矮化他国的政治模式和本土文化，全面制造他国虚假的邪恶面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妖魔精怪常被用来比喻邪恶势力，向来是重视德性政治的儒家士大夫们极力蔑视与排斥的符号，因此妖魔化中国的现象往往令熟稔其贤能政治传统与理性文化的人感到无比错愕。从政治哲学的领域考量，妖魔化他人的动机也十分令人怀疑：也许有些人是完全邪恶的例如希特勒，但是任何一群人都不可能是完全邪恶的。事实上，在任意的社群中，“好人”与“坏人”都同时存在，而且大多数人本身就是“好”与“坏”的混合体。所以当一群人被妖魔化时，不管试图妖魔化他人者有意与否，其结果必然指向遮蔽真相的谎言。妖魔化一群人的行为说明妖魔化他人者自身更接近邪恶的妖魔：要么妖魔化有一个可耻的议程他或她试图煽动对他人的非理性仇恨，要么妖魔化他人者持有严重的虚假观点。一、妖魔化中国是“东方专制主义”在当代的延续妖魔化中国的现象并非今日所特有，而是与历史上的“东方专制主义”偏见相关，有其具体的发展脉络。“东方专制主义”的刻板印象源于欧洲中心的世界史观。早期欧洲传教士和启蒙思想家一般对中国持有积极正面的印象，一些学者甚至对中国的尚贤传统和德性政治青睐有加。然而，伴随西方世界的崛起，一个“专制中国”的形象被制造出来，有学者进一步判断认为，“Demonize”,Cambridge Dictionary,https:/dictionary.cambridge.org/dictionary/english/demonize,retrieved October 20,2022.18 世纪德国哲学家克里斯蒂安沃尔夫（Christian Wolff）高度赞扬了中国古代天子诸侯在道德和智力上的卓绝表现，认为值得欧洲国家借鉴效仿。参见 德 克里斯蒂安沃尔夫：中国人实践哲学演讲，李鹃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 年版。230206东方学刊2022冬季打样版无封面.indd 712023/2/7 上午11:5372政治Politics东方学刊 2022 年 12 月冬季刊“从 16 世纪末到 19 世纪，欧洲的哲学家和历史学家一般至多把中国看作是欧洲的附属物或者是值得同情的外延部分而已”。孟德斯鸠标志性地将东方国家的政体归于恶劣的专制政体，称“中国是一个以畏惧为原则的专制国家”。在他定义的专制政体中，“这类国家可以说根本没有法律，只有习俗和风尚，颠翻习俗和风尚无异于颠翻一切”，人们只能对长期停滞保持缄默，否则就会立刻引发革命；君主凭借个人意愿和心情行事，教育旨在降低心志、培养奴隶，而人一钱不值，没有美德和荣宠观念，如牲畜般被要求绝对服从。但是他又承认中国不属于完善的专制政体，而是具有某些共和政体和君主政体特征的混合政体。可见，孟德斯鸠对中国专制的判断难以自圆其说，但如果充分考虑到他更多怀着对欧洲政治的现实关照来提出适用于东西方的分析框架，就不难理解他将中国划入专制国家的动机。遗憾的是，“针对中国的东方专制主义的宣传，而不是其更富洞察力的具体分析，支配了后来两个世纪西方乃至中国对礼教传统的理解”。的确，在此后欧洲中心论者的意见中，中国的形象被进一步曲解。黑格尔等学者曾不同程度地质疑中国在世界史进程中存在的价值。黑格尔认为，在长期处于停滞状态的中国，“一种终古如此的固定的东西代替了一种真正的历史的东西”，专制政府下的中国人看似平等实则没有任何自由，人民“把自己看作是最卑贱的，自信生下来是专给皇帝拉车的”。近代中国面临的民族危机似乎也印证了中国游离于主流世界进程以外的臆想，于是一面是暴敛无度的专制政府，一面是愚昧无知的民众，传统中国的形象一再受到欧洲中心论者的妖魔化塑造。18 世纪美国独立革命前夜，波士顿倾茶事件中也曾妖魔化出中国茶叶的“摄魂论”，有人声称，“喝了这种茶叶沏的茶，东方专制主义便会潜入北美殖民地居民的体内，摄走他们追求自由的灵魂，让他们永久匍匐在英国君王的脚下，就像中国种茶的奴役匍匐于他们的专制皇帝脚下一样”。可以窥见，妖魔化他人的议程中含有强烈的功利性目的。到卡尔魏特夫（Karl Wittfogel）建构“东方专制主义”概念时，对中国的描述已经带有强烈的政治意图并严重脱离了中国的历史实际。如今，胎生于“东方专制主义”的妖魔化中国的企图阴魂不散，卷土重来了。今天，中国是全球妖魔化的主要受害者，而试图妖魔化中国者主要是美国政府官员和主流媒体机构。冷战结束后，美国作为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加速了全球扩张的步伐，妖魔化现象成为这一过程的特征。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西方凭借强大的话语工具，集聚起了几乎无人能敌的话语优势和有利的国际舆论氛围，成功地妖魔化了他们所不喜欢的中东、北非国家领导人，美 傅佛果：内藤湖南：政治与汉学：18661934，陶德民、何英莺译，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3 年版，第 13 页。法 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许明龙译，商务印书馆 2009 年版，第 152 页。法 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第 361 页。李猛：孟德斯鸠论礼与“东方专制主义”，天津社会科学2013 年第 1 期，第 44 页。德 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1 年版，第 117、137 页。王元崇：中美相遇：大国外交与晚清兴衰：17841911，文汇出版社 2021 年版，第 91 页。李祖德、陈启能编：评魏特夫的东方专制主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7 年版，第 425 页。西方学界承认“东方专制主义”已不适用于当代中国，而是采用了“威权主义”“全能主义”“极权主义”等解释框架。从本质上看，这些框架仍然延续了“东方专制主义”的强烈偏见，突出强权对社会的控制属性，映射出西方式选举民主国家对非选举民主国家的话语特征。230206东方学刊2022冬季打样版无封面.indd 722023/2/7 上午11:5373去妖魔化：贤能政治的当代使命与世界意义政治Politics并使自己的战略图谋恰当地掩藏在听起来颇有蛊惑力、颇具道义优势的话语说辞中”。可以说，在妖魔化他者的领域，美国及其亲密盟友已具备了整套模板和丰富经验。在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遏制中国经济崛起和全球影响力的意图空前强烈，民主党和主流媒体充当了这一意图的帮凶；拜登政府更倾向于采用怀柔手段达成同样的目的。毋庸置疑，在对华政策领域两党罕见地统一口径：他们不喜欢中国。美国几乎毫不掩饰种族主义倾向，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前主任基伦斯金纳（Kiron Skinner）称，美国已经陷入了“一场与一种完全不同的文明和不同的意识形态的斗争有一个不是白种人的大国竞争对手”。在一个广受欢迎的深夜电视节目中，CNN 首席国家安全记者吉姆休托（Jim Sciutto）说中国人“有点微妙地邪恶像暴徒一样”。他引用了联邦调查局前反情报负责人的话：“没有人比中国人更恶毒，他们会杀了你，他们会杀了你们的家人。”在这样的舆论灌输下，无怪乎当时的民意调查显示，多数美国人民支持政府对中国的强硬政策。更令人震惊的是，面对疫情肆虐和俄乌冲突这样的全球性灾难性事件，妖魔化中国的状况依然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严重挫伤了全球合作的可能性。但更“细致”的妖魔化中国者通常会区分“好”的中国人民如果他们有机会选择的话，他们更想要美国式的民主和生活方式和被描述成镇压中国人民的“邪恶”的中国共产党。正如特朗普政府时期的前首席战略师斯蒂芬班农（Stephen Bannon）所说：“中国已经成为美国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的经济和国家安全威胁美国的敌人并不是中国人民，而是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是这个野蛮政权的首要和持续受害者。”而拜登政府也不遑多让，十分热衷于炮制中国国内人权问题。同样，媒体机构如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通常会巧妙地把中国人民描绘成值得同情的形象，这与新闻报道中国共产党几乎总是以负面形象出现形成鲜明对比。对中国共产党的妖魔化在过去几年呈现爆炸式的增长趋势，甚至连一些之前保持中立的中国问题专家也支持一份名为中国影响力与美国利益的报告，这份来自胡佛研究所的报告毫无凭据地警示，中国政府正在“利用我们民主社会的开放性来挑战，有时甚至会削弱美国关于自由、规范和法律的核心价值”，报告作者同时细致地区分了中国人民和领导者：“在整个报告中，中国指的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府机构，而不是整个中国社会或整个中国人民。”有趣的是，中国人通常也对美国人民和政府加以区分，他们批判美国政府的霸权主义，但仍然会以美国为参照，陈正良：软实力发展战略视阈下的中国国际话语权研究，人民出版社 2016 年版，第 9 页。转引自 Peter T.C.Chang,“To Avoid a Clash of Flawed But Great Civilizations,the US and China Must Address Their Own Deficiencies and Hubris”(May 31,2019),South China Morning Post,https:/ October 20,2022。The Late Show with Stephen Colbert,“Jim Sciutto:Star WarsLike Conflict Is Actually Happening”(May 24,2019),YouTube,https:/ October 20,2022.“Most Americans Support Tough Stance Toward China on Human Rights,Economic Issues”(March 4,2021),Pew Research Center,https:/www.pewresearch.org/global/2021/03/04/most-americans-support-tough-stance-toward-china-on-human-rights-economic-issues,retrieved October20,2022.然而，美国政府的决策并不总是完全区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例如，对中国出口产品征收关税，中国的普通劳动者受到的伤害远远超过中国的政治精英。Stephen K.Bannon,“Were in an Economic War with China.Its Futile to Compromise”(May 6,2019),Washington Post,https:/ October 20,2022.Hoover Institute Essays,“Chinas Influence and American Interests:Promoting Constructive Vigilance”(November 28,2019),Hoover Institute,https:/www.hoover.org/research/chinas-influence-american-interests-promoting-constructive-vigilance,retrieved October 20,2022.230206东方学刊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