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紫砂器的收藏、制作与赏鉴_孙悦.pdf

东方博物青铜管窥（第八十五辑）86清宫紫砂器的收藏、制作与赏鉴孙悦（故宫博物院100009）【摘要】清代宫廷收藏、制作的明清两朝紫砂胎器物有350余件。本文以这类清宫旧藏的宜兴紫砂、宜均类文物为研究对象，梳理宫廷收藏紫砂器的品类和来源，并根据清宫造办处档案和相关文献记载，阐述宫廷御用紫砂器的特殊用途和官窑性质，总结宫廷紫砂在装饰技法和风格上异于民间紫砂的若干特征。【关键词】紫砂宜均官样澄泥砚仿古一、清宫旧藏紫砂的品类与来源广义的紫砂器物总体上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以紫砂泥料为原料制作的各类紫砂器，如常见的砂壶、花盆等。另一类是明清时期宜兴地区生产的紫砂胎带釉陶器，以仿均窑著称，所谓“宜均”。这两类器物在清宫之中都有收藏和制作，且器物造型、用途乃至整体艺术风格都异于民间紫砂器，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宫廷紫砂艺术。紫砂是江苏宜兴地区的重要陶瓷产品，自宋代开始便有烧造。宜兴羊角山古窑址出土了一些高颈壶、矮颈壶、提梁壶的壶嘴、壶柄等残器，被认为是北宋时期的产品1。明清以来，随着饮茶方式的转变等因素，宜兴地区生产的砂壶、茶铫等茶器流传甚广，成为宫廷之内的实用、陈设器，一些精品亦作为地方名品纳入皇家收藏。至于宜钧，是指宜兴地区所产仿制钧釉釉色与风格的一类带釉陶器，釉色以天青、天蓝、月白等色为主。明万历年间王穉登荆溪疏中写道“（宜兴）近复出一种似钧州者，获值稍高”2，正是指的这种仿均釉的紫砂器。这类在清代造办处档案中被称为“宜兴挂釉”的紫砂器在清宫收藏中为数不少，亦是宫廷紫砂的重要组成部分。（一）品类检索故宫博物院藏品，所藏紫砂器物共592件，其中298件为清代宫廷旧藏。此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紫砂器物50余件，均是来自清代皇家的珍藏。综合两岸故宫所藏来看，属于清宫旧藏的紫砂器大致有350余件，年代为明清两朝作品。其中故宫博物院所藏明代紫砂器29件，器型主要有洗、罐、瓶、觚、鼎、壶、塔、碗、尊、花插、水注等，以陈设或文房雅玩类居多。值得注意的是，定为明代的宜兴器物几乎均是宜均作品，并无光素无釉的紫砂陶器，仅有的几件例外是三件紫砂胎雕漆壶。清代的紫砂器型则丰富多样，除常见的茶具、花器外，尚有各类文房用器、陈设器、紫砂陶塑等。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与故宫博物院大致相同，少量的明代紫砂为宜均器，绝大多数为清代作品，以茶具、花器、文房器和仿古陈设器为主。以数量而论，清宫收藏和生产的紫砂器中最为大宗的是茶具。明代开始，饮茶方式由唐宋时代的煎茶、点茶逐渐改为散茶冲泡。此一转变带动了紫砂茶具的流行和紫砂艺术的发展。明末文震亨长87清宫紫砂器的收藏、制作与赏鉴十八学士图实为明代作品，其中亦绘制有此类小型紫砂壶，与笔、砚等同置于文人书案之上，这都是此类砂壶作为砚滴的图像佐证（图四）。宫廷紫砂器中还有一类特殊的造型，是模仿青铜器、玉器等造型而烧造的仿古器。这类作品在明代宜均器中较为多见。故宫学者董健丽对此曾有专文探讨，指出这类宜均器仿制的对象主要为宋代图二清百果诗句纹壶（故宫博物院藏）图一清宜兴窑凸雕蟠螭纹壶（故宫博物院藏）物志中说“茶壶以砂者为上，盖既不夺香，又无熟汤气”3，体现了紫砂器宜于泡茶的特质，深受士林阶层的雅爱。然而，清宫收藏的茶具几乎都是清代作品，明代茶壶、茶杯等很少，仅有的几件明代茶壶均是带有雕漆装饰的工艺品。即使在清初康熙时期，宫廷的紫砂器也多加饰有珐琅釉彩。这说明清宫旧藏的明代及清初茶具大多并非实用，只是作为胎地用来加装漆、珐琅等材料，是一种带有实验性装饰材料的御用制品。究其原因，或与明代的饮茶习惯有关。从无锡南禅寺、南京吴经墓等处出土的几件明代紫砂壶来看，形体普遍偏大，应该是煮水而非泡茶所用。明代王问（14971576）煮茶图中所绘的煮水壶与吴经墓出土的砂壶样式大体吻合，可为此类砂壶用于煮水的图像佐证。至于南禅寺所出的砂壶，器型更有可能为铫子，即高濂遵生八笺“瓷壶注茶，砂铫煮水”中的煮水器砂铫。也就是说，明代的紫砂壶更多是用以煮水、盛水，而非直接泡茶所用的茶壶。至于茶杯，明清时期还是以瓷质为主，如阳羡名壶系中所言“品茶用瓯，白瓷为良”4。到了清代，国朝宫史中记载清代皇室成员和宫眷所用饮茶器具的材质有金、银、锡、漆、铜等，亦不见有紫砂茶具5。基于此，清宫旧藏的紫砂茶壶虽然数量众多，但有些并非是作为饮具的实用器。此外，清代生产的宫廷紫砂壶、罐等，多是雍正、乾隆时期的作品，其性质属于满足皇帝个人喜好的雅玩之器，并非典制规定的皇室御用器。除砂壶外，清宫旧藏紫砂器的数量以花器为最多，其中有用以室内陈设的花觚、壁瓶、花插等插花器皿，还有用以室外养植、陈设花卉所用的大型花盆等。此外，作为文房用具的紫砂器在宫中亦为大宗，故宫所见的文房类紫砂计有镇尺、笔山、笔搁、水丞、香熏、笔筒、砚、对联等各类。其中有如凸雕蟠螭纹壶（图一）、百果诗句纹壶（图二）等一类造型极小的砂壶，其用途或许并非饮茶器，而应作为砚滴之类的文房用具。故宫博物院藏明代陶渊明故事图长卷中可见有一小型砂壶置于砚台之侧（图三），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传）刘松年图三明人绘陶渊明故事图（故宫博物院藏）东方博物青铜管窥（第八十五辑）88宣和博古图中收录的铜器造型6。其文中列举了清宫旧藏的宜均方口瓶、宜均仿青铜器纹尊、天蓝釉凫壶等宜均藏品，均可从宣和博古图中找到对应的铜器造型。除此之外，尚有数件清宫旧藏的宜均器物亦可归为仿古器。如仿古铜纹三足鼎、仿哥釉饕餮纹双耳四足鼎等，亦可从宣和博古图中找到类似图样。故宫博物院藏有两件明代宜均天蓝釉器物，一为天蓝釉塔身，一为天蓝釉六孔瓶（图五）。两件器底都镌刻有铭文“宣和内府”字样，可知其图样亦应是从宋代宣和博古图中得来。但翻阅博古图全书，未见相同造型。而在明代方于鲁所编的方氏墨谱中可以看到类似的六孔瓶造型，书中将其标注为“宝露台”或“秦赤玉瓮”（图六）7。可见，晚明时图四（传）刘松年十八学士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图五明天蓝釉宜均六孔瓶（故宫博物院藏）期拟古之风盛行，各类器物均以仿古造型为时尚，不同材质的器物间常常相互模仿借鉴，且间或有新造器型，并不拘泥于古本图谱中的固定模式。到了清代，此类仿古器型有所延续和发展，特别是乾隆编修了西清古鉴等更为全面的青铜器大型谱录之后，紫砂仿古的图像依据更为丰富，一些明代已经出现的如仿汉凫壶之类，清代又有出现。在明代仿制三代、秦汉高古铜器和宋代瓷器的基础上，清代的仿古造型更增加了一些宋明以来的经典器型如僧帽壶、马挂瓶等。而明代编辑的大量古籍版画，也成为清代紫砂器物参考制作的重要范本。如乾隆时期清宫制作的一件紫砂核桃式洗，器型就仿自上文提及的方氏墨谱中的“蟠桃杯”。再如宜兴仿哥釉琮式瓶数件，为仿玉琮造图六 方氏墨谱中的“宝露台”与“秦赤玉瓮”89清宫紫砂器的收藏、制作与赏鉴型，器身刻有篆书铭文“爵比郭令公位中书二十四考，寿如广成子居空同千二百年”。相似的联句内容亦见于福建鼓山的摩崖石刻，清人梁章钜楹联丛话曾有收录8。可见，这是清人将宋明以来常见的琮式瓶造型与清时颇为流行的祝寿语结合而作的新式仿古器。这些器物虽在造型上追慕上古，但器物用途已然不同。原本作为酒器、祭器使用的青铜器、玉器等，经紫砂仿制后则多是作为花器或单纯的赏玩陈设器。（二）来源清宫收藏的紫砂器来源，主要有明代旧藏、官员进贡、清代制作等几种途径。明代旧藏的紫砂器除了宜均类外，在档案中还记载有一些以日用为主的紫砂器。如雍正五年（1727）闰三月二十八日，内务府盘查瓷库清单记录有雍正元年（1723）留存的各色宜兴器物251件，分别为香炉1件、茶桶3件、壶43件、碗41件、茶盅26件、酒杯48件、碟25件、台盘30件、渣斗2件、铫子6件、羹匙8件、碗盖8件、火锅2件、罐2件9。如前文所述，清代皇室成员和宫眷所用饮茶器具的材质以金、银、锡、漆、铜等材质为主，少有紫砂茶具。因此，档案中所记雍正初年旧藏的200余件紫砂茶盅、酒杯等物，很可能是明代旧存。考古资料显示，明代万历时期御用太监赵西漳墓中出土了紫砂对壶及紫砂套杯4件10。4件紫砂套杯的底部分别印刻有“御”“射”“乐”“礼”四字。此为“君子六艺”中的四项，可知整套杯中应还有刻印“书”“数”字样的2件。由此推断，墓中这4件并不成套的紫砂茶杯应为墓主的生前用物，而非专为墓葬所做的冥器。这也说明，明末以紫砂杯、盏等为饮具的情况已经开始出现。进而证明，目前清宫旧藏的紫砂中虽乏明代之作，但前文所录雍正元年（1723）档案中提及宫内库存的数十件紫砂茶盅、酒杯之中，应有不少明代旧物。至于朝臣进贡的紫砂壶，档案显示主要集中在乾隆时期。在乾隆朝，各地官员进献方物已成为一项规模化、系统化的制度，是地方督抚以下各级官吏的一种政治任务。一般来说，每年四个节令所贡最为重要，分别为春节时期的年贡、皇帝生辰的万寿贡、五月初五的端午贡、八月十五的中秋贡，其余各类时令节庆等亦有纳贡之举，名目繁多。从乾隆朝贡档来看，宜兴紫砂器物在各个时段进贡中都有体现。出现在皇帝生辰的“万寿贡”中的紫砂器有乾隆二十一年（1756）、二十五年（1760）庄亲王进贡“宜兴暖砚”一方、“宜兴云龙暖砚一方”11。“年贡”中有乾隆二十六年（1761）两江总督尹继善进“宜兴茶壶”五对12。“端午贡”有胡季堂进“宜兴茶壶”九件13等，不一而足。此外，督陶官唐英在充任九江关监督时于乾隆六年（1741）进贡“洋彩描金宜兴茶壶”18把，乾隆十年（1745）进贡“洋彩描金宜兴茶壶”20件14，这表明对宜兴紫砂壶进行上彩、描金等再装饰是由景德镇御窑厂完成的，具体负责其事者是九江关监督。清代本朝制作宫廷御用紫砂器，自康熙时期便已开始。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数十件康熙款紫砂胎画珐琅作品是其中的代表作。之后雍正、乾隆两朝，造办处关于紫砂器物的制作记录甚多，所造器物包括茶具、花器、文房用具等，另外还有对旧藏紫砂进行的加工改制。乾隆之后，宫廷制作紫砂器的记录大为减少，且风格上与清前期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整体而言，清宫所藏明清两朝宜兴陶器，类型多为砂壶、茶罐等茶器，亦有文房、花盆等实用、陈设器物。从风格上来说，明代宜兴窑器物多带有博古色彩，以陈设雅玩为主流。清前期的紫砂器多作为胎体呈现，要在紫砂胎上再度装饰珐琅、髹漆等，使之符合宫廷用器华美雍容的特质。乾隆以后，紫砂壶的使用偏向于文人趣味，特别是陈曼生等文人参与紫砂壶的制作，使得其整体风格更趋简洁、清丽，更具文雅气息。这种风格影响到宫廷紫砂，也是偏重于素雅。二、清宫紫砂收藏的用途从清宫旧藏的紫砂器型和清宫造办处活计档的有关档案记录来看，紫砂器在宫廷之内无外乎是茶具、花器之类实用器和一般陈设、赏玩的东方博物青铜管窥（第八十五辑）90器具。除此之外，作为宫廷御用器物，其功用在实用、赏玩基础上还有一些扩展和延伸。（一）作为官样清代御窑厂的官窑产品，多是依据造办处颁发的“官样”生产，即依据统一形制、尺寸的样本而生产出不同材质的器物。这些官样的来源，有的便是宜兴紫砂器。试看雍正时期的几条档案记录：“（雍正四年八月）初八日，郎中海望持出宜兴挂釉罐一件。奉旨：镟一木样将两头收细，交年希尧烧造，再着年希尧烧圆球瓶径八九寸，上开口径二三寸，肚内安插花管高二三寸，径三四寸，做一木样亦交年希尧烧造。钦此。于八月初十日将原交来宜兴挂釉罐一件，首领太监程国用持去，交太监刘希文讫。于八月二十四日照尺寸镟得宜兴挂釉罐木样一件，圆球瓶合牌样一件交年希尧家人郑旺持去讫。”15“（雍正七年八月）初七日，圆明园来帖内称，闰七月三十日郎中海望持出素宜兴壶一件。奉旨，此壶靶子大些。嘴子亦小，着做木样，改准交给年希尧烧造。钦此。”16“（雍正七年八月）初七日，圆明园来帖内称，闰七月三十日郎中海望持出菊花瓣式宜兴壶一件。奉旨，做木样交给年希窑，照此款式做钧窑。将霁红、霁青釉色烧造。钦此。”17“（雍正十年十一月）十一日，司库常保首领萨木哈来说，太监沧洲交宜兴壶四件（外画洋金花纹）。传旨：此壶的款式略蠢些，收小些做好样呈览。钦此。（十一月）二十七日，照十一月十一日交出宜兴壶样改做得木样四件，司库常保、首领李久明、萨木哈呈览。奉旨：改做的好，照样准烧造瓷器。钦此。”18档案中分别提到了以宜兴罐、素壶、菊花式壶、洋金花纹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