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能源危机及其影响分析_潘家华_.pdf

国际经济评论欧洲能源危机及其影响分析*潘家华董秀成崔洪建丁纯严兵当前欧洲的能源问题是在欧盟相对脆弱的能源转型过渡期由俄乌危机直接引发的能源短缺和市场紊乱危机，不仅对欧洲经济结构及其前景产生巨大冲击，还作用于欧洲政治。从经济上看，昂贵的生产成本与能源供给的短缺促使欧洲工业对外迁移，美国和中国有望成为此轮欧洲制造业外迁的最大东道国。从政治上看，欧盟能否将打造“能源联盟”纳入其一体化进程、避免各国因适应能力的差异而出现新的政治分歧和矛盾，将是欧盟能否保持其在地区的经济主导地位、制度吸引力以及政治影响力的关键因素。能源变局之后的欧洲将进入一个能源经济重新适应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因素变化的不确定时代。此外，尽管欧洲能源危机对于进一步提振气候雄心有着不利影响，但考虑到所有能源危机均源自垄断霸权利益的维护或强化，以碳中和为导向的全球气候治理可以釜底抽薪，消除能源危机的根源。关键词：能源危机 俄乌危机 制造业外迁 欧洲一体化 碳中和欧洲能源危机与全球气候治理潘家华（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工业大学生态文明研究院院长）欧洲能源危机似乎比新冠病毒感染疫情更受到欧洲国家的关注。实际上，世界上的能源危机周而复始、花样翻新。2022年的能源危机除受俄乌危机的影响外，为实现巴黎协定规定的相对于工业化前全球平均气温上升幅度不超过*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制造业外迁态势、经济影响与对策研究”（项目编号：21AJL011）、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研究专项（项目编号：20VGQ01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9潘家华董秀成崔洪建丁纯严兵International Economic Review1.5C而展开的碳中和导向下的净零碳转型，成为一个新的重要原因，这使得许多解读认为欧洲能源危机与“气候雄心”（即“净零碳转型”）互为因果，缓解欧洲能源危机也只能甚至必然延缓全球气候治理进程。气候治理进程会因欧洲能源危机而滞缓甚至倒退吗？（一）各方对于气候治理的立场在俄乌危机持续、欧洲能源危机阴影下举办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7次缔约方大会（COP27），于2022年11月20日在埃及闭幕，并通过沙姆沙伊赫实施计划，决定建立损失与损害基金，帮助贫困国家在遭受极端天气灾害后救助以及重建硬件和社会基础设施。尽管有争论，但该计划认可并延续了2021年格拉斯哥气候协议中1.5C的温升目标。从主要谈判方的立场看，对于温升目标持倒退立场的是巴西、沙特阿拉伯等国家，欧盟的态度坚定而执着。中国和美国重启气候变化磋商，俄罗斯代表也明确表示在气候变化领域开展“非政治化”合作。美国总统拜登（Joseph R.Biden）与会演讲，重申其承诺的减排目标。欧盟并没有调整关于2050年前实现净零碳的目标。欧盟、美国和日本等经济体加入“全球海上风能联盟”，增大零碳可再生能源发展规模。即使是历史累计和人均排放量最低的非洲提出的“公正和可负担的能源转型倡议”所明确的目标，也是到2027年将可再生能源发电的比例提高25%，到2063年实现以可再生能源为基础的电力供应，比肩甚至超越了中国向国际社会宣示的2060年非化石能源占比超过80%的碳中和目标。对于减少化石燃料的清单，印度要求除煤炭外还要纳入石油和天然气，但出于现实经济利益考虑，欧佩克成员和天然气储量较大的非洲国家表示不支持印度的主张，反对的声音也并非源自处于“能源危机”中的欧洲。而对于最不发达国家谋求通过损失与损害基金获取资金，包括欧盟在内的主要经济体也表示支持，将设立基金纳入决议文件。发达国家和一些发展中国家对COP27未能就减排问题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感到沮丧，包括英国和荷兰等在内的一些欧洲国家甚至表示感到愤怒，强调只有减少排放和坚守温升目标的要求才是应对气候变化的根本解决办法。1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是全球气候治理的主渠道和官方平台，在新冠病毒感染疫情持续肆虐和俄乌危机的阴影下，气候变化谈判并没有偏离巴黎协定设定的轨道，虽然全球气候治理进程有所滞缓，但欧洲能源危机源发地的主要经济体英国和欧盟，依然是全球气候治理进程的主推手。1 中国气象局：“沙姆沙伊赫回声”，气候变化动态特刊第3-8期，2022年11月7-22日。10欧洲能源危机及其影响分析国际经济评论/2023 年/第 1 期（二）欧洲能源危机对全球气候治理产生的影响欧洲能源危机对全球气候治理仍然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第一，对于进一步提振气候雄心的决心和力度具有不利影响。一些缔约方从欧洲能源危机中吸取教训，为了能源安全、经济发展等自身利益的需要，在沙姆沙伊赫的气候谈判中明确要求放弃1.5C温升目标，2025年碳排放达峰的目标被否决，而对于天然气这样一种含碳的、必然被纳入净零碳目标中的化石能源，在COP27的决议中使用了“低碳能源”这一模棱两可的措辞，即使是比天然气更为高碳的石油也未能被明确列入“极大减少化石燃料”的清单中。2022年5月七国集团发表的声明中，重申坚守1.5C温升控制和21世纪中叶全球净零碳排放的目标，尽管没有明确指向欧洲能源危机，却将和平和安全等问题纳入议程。在2022年的二十国集团和亚太经合组织等重大国际平台上，推进全球气候治理合作的信息也有所弱化。第二，气候治理议程中的资金难题愈发凸显。众多发展中国家有意愿进行能源转型，实现净零碳发展，但是资金和技术短缺使得这些国家的转型力度和进程并不如意。即使是发达国家，实现从高碳的化石能源转向零碳的可再生能源也会经过艰巨而漫长的进程，资金需求巨大。由于化石能源的生产、消费、基础设施使用等惯性使然，零碳可再生能源即使具有市场竞争力，也必然受到化石能源的打压。化石能源供给的巨大不确定性、价格波动性以及自身净零碳转型的资金需求，使得发达国家支持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下建立的各种资金机制，常常表现为“雷声大雨点小”，对于发展中国家尤其是最不发达国家对气候资金的需求，大多时候只是提供一个“画饼”，口惠而实不至。2009年以来，发达国家不断承诺每年1000亿美元的气候资金，这些承诺可望而不可即；在原有的适应基金、绿色气候基金等显得囊中羞涩的情况下，COP27决议中的损失与损害基金并没有明确资金的数量和来源。第三，为保障能源供给而出现核能、化石能源和碳排放的回弹。一些发达国家考虑重启核能，一些欧洲国家甚至重启煤电。2021年，美国增加化石能源燃烧碳排放2.9亿吨，欧盟增加1.7亿吨。2022年，美国增加0.8亿吨，欧盟虽有减少但只减少了0.2亿吨。1在这种情形下，发达国家减排绩效不显著，资金不充裕，必将联合最不发达国家在减排和资金上施压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和快速工业化的其他发展中国家，这势必增加全球气候治理的难度。1 Pierre F.et al.,“Global Carbon Project 2022”,Earth System Science Data,14(11):4811-4900,2022.11潘家华董秀成崔洪建丁纯严兵International Economic Review（三）能源危机的根源和应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全球经济重建，化石能源需求迅速增长，能源结构也从煤炭转向石油主导。在20世纪70年代初全球环境保护意识、资源枯竭意识觉醒和政治经济形势巨变的影响下，出现多次全球性的能源危机。1973年、1979年、1990年的三次石油危机均由发生在石油主产区中东的政治军事冲突引发，危机时期石油价格飙升。第一次石油危机中，原油价格从不足3美元/桶猛升至13美元/桶以上，随后的两次石油危机时期原油价格也成倍攀升。在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2020年的新冠病毒感染疫情时期，油价波动的程度略低，但原油价格依旧波动、攀升。2022年欧洲能源危机发生，波及范围具有区域属性，由于叠加了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地缘政治对垒和军事冲突，其世界影响是不容置疑的。所有这些危机的表象为原油价格上升，消费骤减而后迅速回升，以及化石能源燃烧带来的二氧化碳排放伴随危机进程呈现短降长升的态势。进一步深层次的考察表明，石油成为地缘政治博弈的工具，原油的供给或操控方攫取垄断利益，而需求方则被动适应、提升能效和调整结构来增强能源安全。也就是说，所有能源危机均源自霸权势力对利益的维护或强化。化石能源尤其是石油的地理分布均为点状，高度集中，容易被垄断势力把控。化石能源被垄断势力把控和需求方被动服从的地缘格局，决定了能源危机不可避免。欧洲能源危机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在应对气候变化、明确碳中和目标以前，化石能源的不可再生属性使得人们担心可持续发展问题。而基于化石能源会枯竭的属性，垄断势力将化石能源作为地缘政治竞争的手段，人为挑起并制造军事冲突。因此，能源危机的频次和烈度会不断增加。在20世纪80年代开启的全球应对气候变化进程中，人们不仅认识到温室气体排放引发、加剧全球温度上升，也意识到经济社会发展需要的是能源服务，而不是碳。风、光、水、生物质能不仅可再生，而且可以提供零碳的能源服务。进入21世纪以来，零碳可再生能源技术突飞猛进，成本快速下降。因而2015年达成的巴黎协定明确规定净零碳目标，不是基于化石能源会枯竭，而是气候安全的需要，从根本上缩减化石能源，最终使其退出。在以零碳可再生能源为主体的能源生产与终端消费中，以垄断霸权为特征的化石能源危机，将不存在产生的基础。这就意味着，以净零碳或碳中和为导向的全球气候治理可以釜底抽薪，消除能源危机的根源。12欧洲能源危机及其影响分析国际经济评论/2023 年/第 1 期以净零碳为导向的全球气候治理作为应对能源危机的根本手段，具有可行性吗？21世纪以前，减缓气候变化的努力主要聚焦提高能效、减少化石能源的消费，而减少排放、低碳经济等表述在国际社会乃至学术界几乎鲜有提及、得不到认可，遑论碳中和或净零碳。进入21世纪，除完备的零碳水电技术外，风、光、生物质能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产业布局加速。到21世纪前十年的后期，不仅零碳风光电力市场的竞争力凸显，终端消费的电动汽车、热泵市场也快速拓展。在过去十年里，太阳光伏的发电成本下降幅度高达90%，风电成本的降幅超过2/3。1为应对风光电力的间歇性特征，各种可再生能源实现多能互补，如短期储能的化学属性动力电池、长时间灵活调节的常规抽水蓄能，压缩空气储能技术也发展迅速，市场可行性不断提升。2从应对欧洲能源危机来看，不同于以前被动适应能源危机，欧盟主动开展并提速净零碳能源转型。在全球气候治理建构中，欧盟是积极推手、先行者。在转型进程中突发的欧洲能源危机对净零碳转型有干扰，但并没有导致航向偏离，反而成为净零碳能源转型的动力。在沙姆沙伊赫举行的气候大会上，欧盟及其成员国的立场既鲜明又坚定。欧盟国家的自主贡献目标没有变，关于2050年碳中和的承诺没有变。而且在具体措施上，欧盟并没有转向化石能源或核能，而是从高碳化石能源向零碳化石能源全面转型。一些欧盟成员国的可再生能源占比高达80%，2022年德国的零碳电力在电力消费中的占比逼近50%。32022年11月9日欧盟委员会发布公告，要求在实现供应多样化和节约能源的同时，部署更多的可再生能源以终结欧盟对俄罗斯化石燃料的依赖。除大规模建设海上风电外，欧盟大力发展太阳光伏、生物质能等分布式能源。在终端能源消费侧，欧盟也加速摆脱化石能源。2022年5月欧盟公布的能源计划，提出将热泵的部署速度提高一倍，未来五年累计部署1000万台。42022年前8个月，中国出口欧洲的空气源热泵同比增长65.7%。欧盟进口中国电热毯的月度数量，从2022年1月的18.9万条快速增长到6月的52.1万条，7月更是攀升至129万条，环比增长近150%。5欧1 IRENA,“Renewable Power Generation Cost 2021”,International Renewable Energy Agency,2022.2 潘家华、孙天弘：“关于碳中和的几个基本问题的分析与思考”，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5期。3 BP,World Energy Statistics 2022.4 2022年5月，欧盟公布“给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