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唐宋詞調中的參差對_王衛星.pdf

論唐宋詞調中的參差對王衛星内容提要唐宋詞調中的參差對是一種能發揮詞體長短句特色的獨特修辭手法，具有傳統齊言對的基本特色，適用且能拓展詩詞齊言對的大多數技法，更能展現出詩中對句所不及的特色與魅力。參差對可分爲五種主要類型：尾長能出彩的風尾參差對、尾短而精悍的豹尾參差對、頭大能統領的龍頭參差對、首尾强大而腰身細弱的蜂腰參差對、腰身旋折自如的蛇腰參差對。這些類型在唐代詞調中已出現，在兩宋詞調中得到長足發展。用調先驅的表率、名家名篇的引領與作者用調習慣是促成特定詞調中參差對流行的三要素？，而小令宗祖温庭筠、長調大宗柳永舆周邦彦堪稱參差對發展史上貢獻卓著的三大名家。關鍵詞唐宋詞調參差對對仗是我國特有的修辭手法，能發揮二字一音一義的漢語特有的對稱之妙，常用于格律詩詞中。即如文心雕龍？定勢云：因情立體，即體成勢。詩詞因體勢不同，對仗的特色也有别。相比之下，律詩體勢更具整齊對稱之美，各句字數相同，各聯平仄相對，因此，對仗要求較嚴，各句必須平仄、句式、詞性、結構相對，才算對仗，詞類也相對者，才算對？，而詞體更具參差變化之美，詞調中各句長短不一，在本文爲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詞學通史）階段性成果。論唐宋詞調中的參差對六三詞學第四十八輯六四一至十言間靈活變化，相鄰各句平仄未必相對，因此，對仗要求理應相對放寬，對仗方法也更靈活。目前學界因受律詩對仗定義局限，僅將詞性順序相對、字數相同的句子視爲對句，以致于對詞調特有的參差對法缺乏足夠重視與深入探討。參差對本指詞性、文意大體相對，而字數參差不齊的對句，筆者也將其命名爲參差對。一則因其也是一種對，繼承了傳統齊言對的基本特色，能發揮漢字特有的對稱之妙，故不應被排除出對句行列。二則因其最顯著的特色是句式參差，能順應詞調體勢，彰顯長短句特有的參差靈動之美，形成齊言對所不及的特色與魅力。參差對的定義是筆者創用的，但此種現象却是歷代詞中大量存在，在不少詞調中已成爲慣用技法，堪稱彰顯詞體特色的精妙對法。本文將以奠定詞體特色的唐宋詞調爲例，以齊言對爲參照，闡釋參差對的特色、技法、類型、獨到作用與魅力。一參差對的相關概念與基本對法參差對包含入對部分與附加部分，本節所討論的基本對法，是針對入對部分而言的。按對偶成分的排列情况，可分爲：一、順序對，即如近體詩對句一般，各句詞性無間隔依次相對。如温庭绮更漏子？垂翠幕，結同。待郎熏繡衾。三用環環相扣、殷勤備至的系列動作構成鼎足工對，由末句附加詞待郎情意自見二、間隔對，即各句詞性間隔相對。如温庭箱更漏子的宫樹淹，鵲橋玉簽初報明，前兩句描繪黎明前轉暗的宫樹與鵲橋，第三句用間隔對，附加詞初報巧將光相玉簽雖明，却能報明，其聲在此前寧静反襯下更覺清亮，使人驚覺天明而郎仍未至。三、交錯對，即各句詞性交錯相對。如温庭箱更漏子：，柳溆。牖膣。末句用交錯對，蘭露重、柳風斜的繁盛生動，更突出庭花零落、舖滿、堆積的一幽静簾人，春已在相思中如花飄逝。四、連環對，即某句中詞性不僅可與鄰句相對，還可構成句中連對。如張炎高陽臺的古木迷鴉，虚堂鬼燕，歡游轉眼驚心，前一一句鋪陳所見，末句總結所感，連對能點睛，短短四字間連用兩動詞，出觸目紹心的急激。又如朱淑真鵲橋仙的巧雲妝晚，西風罷暑，小雨翻空月墜前一一句用纖柔清淡景鋪墊反襯，至末句連用富有跌宕感的翻、墜二動，境界始叫。？五、隱含對，即各句中詞性大半相對，給人留下强烈的對仗印象，能引人進一步從餘下的詞中體悟出隱然相對的含義。如温庭箱更漏子：鵁晒，跑賊隖。畫屏金鷓鴣。雁、烏與鷓鴣都是鳥類，但真假有别；塞、城與屏都是鳥類所一内别，：而金的精致、華麗隱然相對的是城塞、雁烏的渾成、質樸？與驚、起的自由、生動隱然相對的是屏上鷓鴣的困守、静默。故後世論者在解讀時大都能從不同角度領悟到其中隱然相對的含義。又如陸游鵲橋仙的潮性埋啃，嘲坪潔隱，嘲潘浩歌濁去，理、繫、歸爲工對，潮生、潮平、潮落前兩句賓語棹、纜同類詞工對，從而形强烈的對偶印象與慣性，使末句隱含的帆一類對仗賓語呼之欲出。總之，此種對大體相對，餘下的對偶成分也能通過對偶慣性與合理聯想補全，故屬寬對。丄複合對，各句中包含有詞性、語法結構、詞類相對的詞，但位置不重合。如吴文英西子妝慢的流水麯塵，艷陽醅酒，畫舸游情如霧，末句與麯塵、醅酒語法結構與詞性相對的是游情，而文意相對的如霧此二一句意象：不僅點明了前兩句隱去的動詞如，而且如麯塵的流水、如論唐宋詞調中的參差對六五詞學第四十八輯六六醅酒的艷陽，都惝恍如霧，能令人沉醉，醞釀出如霧游情。按各句人對部分的長短，可分爲：一、等長對，即各句中相對部分的字數相等，與近體詩對句相同，但能通過獨特句式、附加内容彰顯變化、新意。如時彦青門飲的醉裏秋波，夢中朝雨，都是醒時煩惱，前兩句意象何其纏綿輕快，末句意象何其愁悶沉重，全仗附加詞都是綰合、寫活了思深與驚醒之恨。二、延長對與縮略對。近體詩對句中，相對詞的字數必定相同，而在參差對則可不同，既可延長，也可縮略，從而增添了變化與表現力。延長對，如温庭箱更漏子：柳絲長，春雨。花外漏聲迢遞。其使用的都是能扣人心弦的細長、靈動、纏綿的意象，故可互襯互擬，引發各種聯想丨而末句迢遞？之相對的長、細延長了，從而增强了連綿悠遠之感，附加詞花外又突顯層次感，使人如臨其境地感受到清亮漏聲穿透柳絲、雨煙，迢遞人花内幽閨中，形聲互動，摇曳傳情。若將末句改爲鼎足對漏聲适，則韻味大減。縮略對，有助于用有限篇幅表現更豊富的内容。如温庭筠更漏子：星斗哪，鐘鼓歇。簾外職液阴。末句附加詞簾外點明了對中意象共同的處所，更托出了在簾内視聽的主又曉鶯夜月殘縮略爲句中連環對曉驚殘月，與前兩句構成四聯對星斗與報更鐘鼓的暗淡沉寂，更突出殘月與報曉鶯聲的明亮響亮，能向簾内人昭示天已破曉，而意中人仍未至。按對偶的寬嚴程度，可分爲：一、極工對。即各句中入對部分詞性、語法結構完全相對，部分詞類也相對。近體詩中極對因句式缺乏變化，易有板滞之弊？，而參差極工對既能用更多的人對句數來彰顯精巧，又能用參差體勢增强變化，豐富文意，振起文氣。如王之道慶清朝？追和鄭毅夫及第後作云：曉日彤墀，春風黄傘，天顔咫尺清恍。末句用間隔對，妙將本非同類的天人意象變爲同類，渲染出清光如風化日照的天子儀范，附加詞咫尺貫通三句，瞬間拉近天人距離，彰顯出如登天境的榮耀感。文天祥齊天樂？甲戌湘憲種德堂燈屏云：露耿銅剌，冰翻鐵馬，簾幕光摇金粟。若僅看對仗意象，只疑身在沙場？，看到末句附加詞簾幕，始？知身在華堂。妙在將纖柔景物寫出豪邁氣韻，體現雍容氣度。二、對。即各句中人對部分的語法結構、文意完全相對，詞性完全或大體相對。如周密拜星月慢：腻葉清，孤花冷，迤邐芳洲教。前兩句用同類意象，末句加人了另類意象，配合獨到句式，正能彰顯由分到總、由因￥的變化，故而言屬工對。又如林正大賀新郎的羨吴兒、呼吸湖光，飽餐山渌，羨、呼吸、飽餐雖字數不同，但詞性與語法結構相同，故屬工對。三、寬對。即各句中人對部分的文意相對，詞性、語法結構或詞類大體相對。具體對法十分靈活，包括上述隱含對與複合對。本文界定參差寬對的依據主要有三：一是詞體對仗要求理應放寬，二是人對部分大都符合詞性、文意相對的傳統對仗要求，能彰顯漢語對偶之妙？，三是特定詞調體勢與相應對法具有傳承性。佳句能促使後來同調詞在相應的體勢中使用參差對，包括寬對、工對和極工對。因此，其本身雖不甚工整，但獨特的對偶之妙與潛在的創始之功不容忽視。即如青玉案詞調，率先用調的賀鑄名篇云：若問閒情都幾許。煙障，風隙。梅子黄時隨。下片末三句舉出的三個意象，巧妙回答了上句之問。其中，前兩句是極工，末句貌對，其實是合妙對？不僅語法結構大體相對（如底綫所示），還包含了同類詞交錯對：雨與煙、風同爲氣象名詞，梅子與草、絮同爲植物名詞，黄時與二川、滿城是以時對地的工對。末句意象與前兩句均表現眾多之意，而尤爲出彩梅黄的鮮亮在草、絮、雨的朦朧中自然出色，而梅雨極細，密度遠勝于草、絮，持續時間也更長，更神似濃密、纒綿、持久的閒愁。在此妙對引領下，同調詞上下片末三句常用參論唐宋詞調中的參差對六七詞學第四十八輯六八差對。佳句如王之道：天意從人還許訴。凝寒和氣，沈陰霽色，大旱滂沱雨。巧妙問答法承自賀詞，但已變爲極工對了。末句意象由温和轉酣暢，將迫切表現得淋漓盡致。無名氏：試問聞愁知幾許。兩條脂燭，半盂餿飯，一陣黄昏雨。同樣承自賀詞，參差工對意象諧俗，與原詞之文雅相映成趣。而如無名氏的花無，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同字對法酷肖女兒口吻，末句情景尤覺可憐。？）？參差對按使用的數量，可分爲單用對與連用對。近體詩因句式單一且偏長，對句所占比例不宜過半，否則易顯得呆板。而詞調中參差對的句式相對短小靈活，句式、句法、對法也更爲靈變，故能在一定程度上突破近體詩中連對的局限。如吴文英名篇過秦樓（選冠子）？芙蓉：藻國凄迷，麯瀾澄映，怨人粉煙藍霧。香籠麝水，腻漲紅波，一鏡萬妝争妒。湘女歸魂，佩環玉冷無聲，凝情誰满。又江空，凌波起，彩鴛舞。丨遺暗憶、鈿合絲嚤瓊叫，見的更玲瓏翠奶薄冰綃，錦雲。生怕劍蟬，暗驚秋被哀，珠零露。笔丨丨丨此調百一十一字，比七律多一倍？，二十三句，比七律多近三倍。但因靈活采用各種參差對法，文氣融貫旺盛，明暗盤旋自如，奇麗意境迭出，全無纖弱、板滞之感。精巧見慧心處，如第一韻中藻、麯除本義外，還暗含色彩藻有華美意，麯塵爲淡黄色，正宜與粉、藍相對；凄迷兼有迷茫、凄凉之意，正宜與澄映、怨入相對？，末句透露人情的關鍵字怨即是由諸色晦明變化興起後籠罩全景的。第二韻中相對的水、波、鏡都在寫水，因芙蓉而各具魅力？麝籠則有香、腻漲則有色、萬妝争映則有姿態。又如换頭的合，學界通常解爲名詞，其實在此兼用作動詞，指如花鈿的芙蓉蘢罩著蘭橈，故能與牽、更憐相對，表現人花相親相憐。即如吴文英宴清都形容連理海棠云：芳根兼倚，花梢鈿合，合也兼作動詞，故能與動詞倚相對。鈿合典出長恨歌，本含動詞詞義分鈿合作信物，應是用合之諧音，寄托分而複合的願望。齊言對中常用的巧妙對法，在參差對中也得到繼承和拓展。相比之下，近體詩全爲兩句一節，對仗的句式、句法須相同，故絶大多數爲兩句對，否則易顯呆板？，而參差對中句式、句法、對法更靈活，故人對句數大都超過兩句，與同類齊言對相比，巧妙精工並不遜色，而意境更豊富靈變。試舉常用的幾種？一、同字對，佳句如蔣捷解佩令：春晴也好。春陰也好。著些兒、隱潜。梅花風外。杏花風小。棠風、驀地寒峭。等等。一一、數量句如王念奴嬌的二￥江，十分蟾影千里寒光等。三、叠字對，佳句如無名氏驀山溪的輕羅碎翦，縫個小梅花，嚒玉撚雙聲叠韻對，佳句如柳永戚氏的遠道迢遞，行人悽楚，倦聽隴水潺偏旁，佳句如毛滂驀山溪的玻璃蒲萄，旋落酴醵六、如劉辰翁新郎的望前山、山色如煙，煙光如雨等。七、色彩？！佳句千婁過（選冠子）的空暗憶、醉走銅駝，閑敲金革登，倦素衣塵等。更有融合各種巧對的佳句，如趙佶聒龍謡云：紫闕苕嶢，深，河清淺。是兼用聲叠韻詞與色彩詞的極工對，前兩句中地上宫闕的華麗高句中的清淺，相成，氣象恢弘，極精工諧美之妙，而無纖巧之弊，附加詞望極頓使三才合一。二參差對的基本结構類型唐宋詞調中流行的參差對根據體勢特色，可分爲五大基本類型：（一）鳳尾參差對。此類對流行程度最高，最能彰顯參差對的特色。其狀如鳳，大都爲三句一節，前兩句字數相同，適用順序對；尾長能出彩末句字數最多，適用參差對，意境通常也最獨特豐富，宛如曼妙鳳尾一般，華彩奪目，摇曳生姿。論唐宋詞調中的參差對六九詞學第四十八輯七此種對通常以三或四言句爲主，最流行的對法是前兩句用極工對引人入勝，句式特異的鳳尾句用另類意象及組合推陳出新。如張先更漏子云：回畫撥，抹么弦。一聲飛露蟬。前兩句用極工對鋪陳實景，末句入對詞飛露蟬虚實相生，附加詞二聲先聲奪人，尤能傳神，讓人不僅感受到驟起飛舞的聲色，更領略到如清露寒蟬般清冷瑩潔的秋意。又如周邦彦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鹽，雪，纖手皱新橙。前兩句中極工對意象温柔潔白，只托末句中用間隔對法描繪的纖纖玉手，突出破新橙的鮮亮顔色與纏綿情意。此種對中鳳頭、身句與鳳尾句的關係，與近體詩聯中上下聨兩句的關係略同，因此能繼承並拓展近體詩對句中常用的句義銜接方式，優勢在能用多對一、常對奇的獨到體勢，列得更全、進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