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龍榆生《東坡樂府箋》的校箋特點及其意義_汪超.pdf

論龍榆生東坡樂府箋的校箋特點及其意義汪超内容提要東坡樂府箋是二十世紀重要的詞集箋注。箋注者站在詞學立場，重視詞學内部問題的校勘、箋釋。龍榆生的校勘工作多出異同校，少斷是非，保留了三個東坡集的基本面貌，其校勘態度整體上較爲謹慎。對傅幹注坡詞多有采用，但删去其中無補于讀者理解者、與詞意較疏離、注釋錯誤等注文，又對傅注作了不少增訂，自有貢獻。從詞學史的角度看，該箋注成果體現了不同時風的詞學主張，又是民國學人交往的縮影，具有表徵意義。關鍵詞東坡樂府箋傅幹注坡詞箋注東坡詞民國詞學東坡詞有曾糙輯刻本、元延祐刻本、傅幹注坡詞一個系統。宋元時，東坡詞别集至少有十種，其中宋人傅幹注坡詞、曾懂東坡先生長短句及元人葉曾東坡樂府流傳至今。清末，朱祖謀東坡樂府以王鵬運四印齋影元本、毛氏汲古閣本精校精刻，且爲之編年代表當時蘇詞校勘的最高水準。很長時間内，學界認爲該本是最早的編年本坡詞。龍榆生以朱本爲底本、參校傅幹注坡詞撰東坡樂府箋，一九三一年出版用爲上海暨南大學講義，一九三六年修訂後由商務印書館梓行。該本後經多次重排新印，影響較大，頗獲好評。不過，也有學者在肯定的基礎上，指出其疏失。唐玲玲認爲：因其箋大部分照搬傅注本，没有更進一步弄清來龍去脈。七曾棗莊説？此書雖是最早、流傳最廣的東坡詞編年箋注論龍榆生東坡樂府箋的校箋特點及其意義二三一詞學第四十八輯二三二本，但龍氏所做工作甚少。筆者以爲，龍案采删傅注，承襲傅誤確有實例。但龍箋的校勘、箋注成績仍然值得肯定。可以説東坡樂府箋是一位詞家站在詞學立場完成的箋注典範，其同時體現了龍榆生箋注活動中的學術交往、學術觀念等。如果只在箋注之學的層面討論該書，或許會模糊龍榆生東坡樂府箋的詞家立場，及其在現代詞學史上的重要意義。一東坡樂府箋的校勘工作朱彊村校坡詞時，未能得見傅幹注本，待他得見該本已無力重校。龍榆生從南陵徐積餘先生借得舊鈔傅幹注坡詞殘本，並依朱彊村先生編年本東坡樂府重加排比箋釋，寫定爲東坡樂府箋三卷，一九五七年又因各方要求，略爲訂補，並增蘇轍所撰墓志銘及各家對蘇詞的評語龍榆生所用的參校本，即沈德壽藏舊鈔傅幹注坡詞殘本。該本是原據天一閣藏影宋鈔本的再鈔本，或是今天所能見到的注坡詞大多數鈔本的祖本。一龍榆生的校勘工作主要有以下數端：一曰校詞調。詞調是詞的文體特徵之一，起初體現音樂差異。詞樂漸失之後，詞體案頭化使得詞牌多出規範格律的功能。因此，校詞調是詞學校勘較爲重要的工作。龍榆生校詞調，較爲謹慎，常出異同校，而在别處體現校勘的其他問題。如龍校泛金船流杯亭和楊元素云：傅注本調作勸金船與子野和。題作和元素自撰腔，命名亦作泛金船。該校記只記異同，不下按斷。但由所録傅注本詞題，已知該調爲楊繪自度曲，泛金船、勸金船乃同調異名。朱祖謀未見傅注本時也説？毛本調作勸金船，與子野詞合。題作和元素韻，自撰腔命名。龍榆生箋注該詞在附録中引張村叢書本張子野詞補遺所録該調，並加案語説：此闋與東坡作同和元素，而韻既不同，句度又復參差，豈自撰腔可隨意偷聲減字耶？附志于此，以俟知音者考定。朱氏編校蘇詞、張先詞，自有條件校核詞韻與詞句，但在朱氏校記中並未得到體現。反而是龍榆生注意到了張先與蘇軾同調唱和詞的用韻、句度差别。龍氏校江城子（玉人家在鳳凰山）所出也是異同校，其云：傅注本江城子作江神子，此関無。校江城子（夢中了了醉中醒）云：傅注本江城子作江神子。傅注本是分調本，龍校作異同校，指明詞調别名。前一例，總述傅注本江城子調名與底本、其他參校本不同。但傅注本並未收録該関。後一例，該闋是傅注本江神子的首闋，出現了詞牌名，龍校詞牌異名。而本調其他作品則不再出校，如强村叢書本東坡樂府中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江城子（前瞻馬耳九仙山）等傅注本未收，不必出校。江城子？孤山竹閣送述古等闋各本皆收，而校者已總述各本詞調差異，故省略之。但龍校並非全不下按斷，龍校雨中花慢（今歲花時深院）道：傅注本題存詞闕。調名無慢字。看似也只校異同，但他又説：元本調名亦脱慢字。此則明確該詞詞牌爲雨中花慢而非傅注本的雨中花。此外，校陽關曲？中秋作一闋，亦以各家題注的異同按斷詞牌名。其云？傅注本題作中秋作，本名小秦王，入腔即陽關。毛本同傅本，惟陽關下尚有曲字。元本脱即陽關曲四字。該校記後半部分承自朱彊村校，但通過元本、毛本倒校傅注本，並確定詞牌爲陽關曲。二曰校詞題、詞序。詞題、詞序是瞭解、明詞旨的重要依據，但詞作流傳過程中，容易爲人改動。蘇軾詞流傳途徑多元，亦常出現類似情况。龍校于詞題、詞序之異同，每從傅注本，大約因其相對早出。龍校卜算子？自京口還錢塘，道中寄述古太守云：元本無題。毛本題作感舊此從傅注本。朱氏以元本爲底本，故云毛本題作感舊，校其異同。龍氏則作出按斷，從傅注本。江城子？湖上與張先同賦，時聞弾箏？元本、毛本題下皆無時聞弾箏四字，此從傅注本。朱氏底本、參校本無異，故不出校，龍氏擇傅本之善而從之。類此諸例甚多。但同校詞調一樣，龍校時或在附考中作出按斷。采桑子（多情多感仍多病）詞有長序，龍氏出異論龍榆生東坡樂府箋的校箋特點及其意義二三三詞學第四十八輯二三四同校道？傅注本題作潤州多景樓與孫巨源相遇。但在附考中引蘇詩馮應榴注、蘇詞傅幹注的材料，考辨云：二説同出一源，雖字句頗有參差，然味其語意，必皆元素紀録之詞。而王文誥注以三公爲不可解，遽引胡完仲以足之，殊爲可笑。元本如此標題，疑亦旁注混入，或他人引本事集爲之，彊村本亦沿其謬。愚意此詞題自當從傅注本爲妥。這裏分析了元本詞題的致誤原因，糾正彊村本疏失。底本彊村叢書之東坡樂府以注文爲題序非僅此一例，龍榆生多出異同校，體現出較謹慎的校勘態度。虞美人有美堂贈述古諸本詞題有别，龍榆生出校云：傅注本題作爲杭守陳述古作，且襲朱彊村校記，全文照録毛本詞題。但龍氏在箋注之後，加本事一目，轉録傅注所引本事集文字，使讀者知曉毛本詞題源自本事集。水龍吟（古來雲海茫茫）也有長序，龍校云：傅注本題文在前半闋注内，上冠楊元素本事曲集載公自序云，並詳校序文與傅本注文的文字異同。類似這樣的公舊序、公自序的注文，傅幹注本時時有之，元本删去，而龍榆生多在校記中保留，也時有采録。南鄉子（裙帶石榴紅）詞序云？沈强輔雯上出犀麗玉作胡琴送元素還朝，同子野各賦一首。龍校云？傅注本題首有公舊序三字，犀字上有文子，于意爲長，宜據補。他未改動底本，也是在校記中下按斷。但龍榆生對這類文字綫索仍然保持了一定的警惕。三曰校字詞。書經三寫，烏焉成馬。因此字詞校正是校勘工作的基本内容之一。詞籍的校勘又有其自身特點，其中不僅關涉文字、訓詁、版本諸問題，還涉及詞律、詞韻等詞學問題。東坡樂府箋的字詞校勘同樣不輕易改動底本，如朱氏校昭君怨？金山送柳子玉云：换頭三字，元本作人欲去從毛本。龍校云：换頭三字，元本作人欲去今從傅注本，毛本同。該處朱祖謀下按断，已從毛本。龍榆生再校時，以朱本爲底本，故亦從毛本，而出校指明傅注本同于毛本。傅注本早于元本，爲朱氏的按斷提供有力的新證據。但朱本未據毛本改動處，龍榆生只出校記而未改底本。如滿江紅（東武南城）有新堤就郑淇初溢。微雨過、長林翠阜等句，龍校云：傅注本次句作新堤畔漣漪初溢微雨過作隱隱遍，翠阜作高阜，又襲朱校道：（毛本）次句作新堤固漣漪初溢，微雨過作隱隱遍，翠作高。可知該句元本異文遠較傅本、毛本多，但龍榆生只出校而不作改動。字聲合律的情况下，龍榆生也只出異同校。減字木蘭花（鄭莊好容）有良夜清風月滿湖句，龍校云？傅注本清風作風清垸溪沙（醉夢昏昏曉未蘇），龍校云：傅注本昏昏作醺醺。此二例從句意、字聲而言，異文皆通。東坡樂府箋校字詞，並不僅僅是以傅本校彊村叢書本，實際上他也通過彊村叢書所用的元本、毛本倒校傅本。如殫人嬌？戲邦直，龍校云？傅注本奪熒煌二字，此校脱文；南歌子（衛霍元勳後），龍校云：傅注本同誤聞，此校訛誤。皆倒校之例。此外，東坡樂府箋在校勘中，還做了正編年、存疑、勘誤、增補等工作。校菩薩蠻（娟娟缺月西南落）云：傅注本題作述古席上毛本題作代妓送陳述古。元本題作靈璧寄彭城故人朱刻因之，編入己未。察詞中情意，似與代妓送述古較合，改編甲寅。此處正底本編年之誤，因傅本、毛本題意近似，而元本題差别過遠，龍氏從而正之。又有存疑，如西江月？黄州中秋、浣溪沙（覆塊青青麥未蘇）二首雖疑其編年有誤，却别無旁證，仍依朱本。再説勘誤，如鷓鴣天（西塞山邊白鷺飛）雖有公自序云云，龍本承朱彊村不收，劉尚榮先生稱許其毛本、朱本、龍本不收此詞是明智的？一？龍榆生還增補新詞瑶池燕等。瑶池燕元本、傅本俱無，從毛本及侯鯖録補。這部分工作雖在東坡樂府箋全卷中並不多，但仍自有價值。論龍榆生東坡樂府箋的校箋特點及其意義二三五詞學第四十八輯二三六校書如掃塵，東坡樂府笺的校勘並非毫無瑕疵。如南歌子？八月十八日觀潮一闋詞題，唯傅注本于觀潮下多出和蘇伯固二苜六字，龍氏失校。不過，此類疏失較爲罕見。總體而言，龍榆生的校勘態度是謹慎的。龍榆生校勘甚少改動底本，承襲朱本校勘成果保留了元本、毛本的大體面貌。同時以異同校保存傅注本的特徵，又用元本、毛本倒校傅注本。由此，東坡樂府箋保留了四印齋影元延祐本、毛氏汲古閣本、傅注本的大致面貌。同時，其詞調、詞題的校勘則體現出詞爲專門之學、詞籍校勘有專門關切的特點。二東坡樂府箋與傅幹注龍榆生説：詞集之有箋證，所以省讀者檢閲之勞也。一傅宇斌曾評價龍箋云？箋注精詳，取材浩翰。傅幹注坡詞所引文獻已達一百多種，龍氏此箋更廣而大之，舉凡詩文集、經、子、小學諸書、史志、筆記、詩話、詞話、道藏、佛典、碑刻、法帖等無不加以利用，故夏承燾評論龍箋繁徵博稽，十倍舊編，可以説毫不誇張。取材之博，只是龍箋的一個方面。劉尚榮先生舉例説明了龍箋采傅注時的部分疏失，並認爲夏先生所言繁徵博稽云云，雖係溢美之辭，但也應承認，龍本在注方面確實超過傅本。這是持平之論，我們不妨看看東坡樂府笔對傅注的删補情况，以瞭解龍榆生箋注之功。（一）龍榆生所删傅幹注當時，傅幹注坡詞流傳未廣，故龍榆生箋注多釆傅注，但其所删傅注亦多。龍榆生删去傅注主要原因如下：曰無補于讀者理解者。南歌子（紫陌尋春去）有冰簟堆雲髻，金尊灘玉醅句，傅注説：冰簟，簟冷如冰。玉醅，白醅似玉。龍箋均删之。臨江仙（詩句端來磨我鈍）一闋换頭云：應念雪堂坡下老。傅注云：公自謂也。龍箋亦删之。二曰與詞意較疏離。醉落魄？席上呈楊元素人生到處萍漂泊，傅注云萍無根，逐流而已，豈復有定居。又引杜甫秦州見敕目薛三璩凡三十韻浩蕩逐浮萍。復引禮記？子夏謂曾子曰？吾過矣，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一人生飄萍，却未見得是離群索居，龍箋删去其所引禮記。再如定風波（兩兩輕紅半暈腮）結拍云？更問尊前狂副使，來歲，花開時節與誰來？傅注引杜甫江南逢李龜年詩道：落花時節又逢君。然此句與蘇軾詞意相悖，龍榆生因而不采。三曰信息重複。如望江南？超然臺作傅幹有超然臺在高密的注文。朱祖謀注該闋引紀年録、超然臺記以證超然臺在髙密，龍氏襲朱注，故删去。同樣，南歌子？杭州端午有游人都上十三樓，傅注云？錢塘西湖上，舊有十三間樓。但朱祖謀注釋道：西湖志？十三間樓在石佛院，東坡守杭日，每治事于此。龍襲朱注，亦删去傅注。四曰注釋錯誤。滿江紅寄鄂州朱使君壽昌首句江漢西來傅注云？江漢二水，來自西蜀。此固是宋人對長江、漢江源頭的認識，但長江源自青藏高原、漢江源發秦嶺，故龍注删之。再如浣溪沙（照日深紅暖見魚）一闋换頭道：麋鹿逢人雖未慣，猿揉聞鼓不須呼。傅注云？野人如麋鹿、猿揉。該注曲解詞意，以獸喻人不知所謂。龍氏亦删之。五曰因異文而删。臨江仙？惠州改前韻傅注本注云：公在惠州，改前詞云，蘇軾所改乃該闋下片。但傅注本按修改之前的詞作注釋，因此有閬苑先生，東方朔也等三條注文，而龍箋據朱本用修改後的詞句，因此删除之。龍箋或許存在少量删除不當的情况，但其所删的大部分傅注都有被删的充分理由。論龍榆生東坡樂府笔的校笔特點及其意義二三七詞學第四十八輯二三八（二）龍箋補正傅幹注由于閲讀習慣、社會認知的變遷，舊注有些規則、體例會不符合後人的要求、共識，社會生活、典章制度的改變，有些因習以爲常而被舊注省略不注的内容影響後人理解？，隨著認知改變、知識更新等因素的影響，後人閲讀舊注也存在一定的問題等等。後出箋注補正舊注是常有的，龍榆生補充、完善傅幹注坡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