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郭则沄词学观与词的创作_刘荣平.pdf

2022年第4期（总第127期）No.4.2022General.No.127闽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MINNAN NORMAL UNIVERS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论郭则沄词学观与词的创作刘荣平（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摘要:郭则沄的词学观主要体现在其词话著作 清词玉屑 中，与清朝重大历史事件有关联的词作，郭则沄此书都乐于择取。在历史事实的叙述或评论中，郭则沄的史识确有独到之处，其史识有大、深、透的特征。与同乡前辈谢章铤主张作词学苏轼、辛弃疾不同，郭则沄欣赏的是姜夔、张炎、王沂孙等词人的词作，认为即使反映重大时事的词作，也要做到融化无迹，更要做到托感遥深。其词多咏物、社课、游览、赠答、次韵之作，都着上一层清遗民的底色，寄托他的忠君恋阙的旧梦以及对现实的悲感。郭则沄擅长用思力作词，情思被隐藏在清词丽句中，较少有词能让我们获得直接的感动。郭则沄词几乎不直接写现实中的重大时事，词量显得有些不足。其词作取向偏离了 清词玉屑 中的史识追求，主要是词坛风气影响所致。郭则沄词风高度一致，即雅丽清婉，少有例外者。关键词:郭则沄；词学观；史识；遗民中图分类号:I207.2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7114(2022)04-0051-08郭则沄（18821947年），字啸麓，号蛰云，别号龙顾山人。祖籍福建侯官（今福州），生于浙江台州龙顾山。年二十一，参加福建乡试，中举。年二十二，举进士，任翰林院庶吉士、武英殿协修、编书处协修。年三十一，出任北洋政府国务院秘书厅秘书。年三十八，任国务院秘书长。年四十，任侨务局总裁，免秘书长职。年四十一，免侨务局总裁职，从此脱离宦海，隐居天津、北京家中。年五十七，任国学书院研究班词章门导师。年六十五，溥仪沦为战俘，郭则沄与刘承干、林葆恒等人奔走呼吁释放。年六十六，病逝于北平，门人私谥曰文敏。著有 龙顾山房全集 三十五卷，其中有 龙顾山房骈体文钞 七卷、龙顾山房诗集 十二卷、龙顾山房诗续集 九卷、龙顾山房诗馀 八卷。另著有 龙顾山房骈体文续钞 二卷、十朝诗乘 二十四卷、清词玉屑 十二卷、旧德述闻 六卷、遁圃詹言 十卷、竹轩摭录 八卷、南屋述闻 二卷、洞灵小志 八卷、红楼真梦 六十四回、红楼真梦传奇 八折、庚子诗鉴 四卷补一卷等著作。另编纂侯官郭氏家集汇刊 十四种，计三十八卷。郭则沄的一生以四十一岁为界分为前后期。前期是郭氏追求功名事业的时期，他取得很大的成功，是民国政坛的大人物；后期是郭氏退隐著书时期，他也取得很大成功，他的主要学术著作完成于此期。郭则沄在壮年时期即急流勇退，与他看穿波谲云诡的民国政坛有关，更与他眷眷不忘学术事业有关。郭氏四十八岁时，父郭曾炘去世，临终遗训曰：“功名富贵皆身外物，只有看空之一法，须切记之。”1690-691他的急流勇退，当也与父辈的处世态度有关。郭则沄虽不出生于福建，但他的祖籍在福建福清，其著述每称“吾闽”“吾乡”，可见他不忘乡梓。清词玉屑 卷十一曰：“幼时闻先文安公言，闽中种薯多者，以福清一邑为最。吾家祖籍福清之泽朗乡，尝归谒宗祠，所乡数十里间，青畴交互，弥望皆薯田也。久居京国，每闻市上唤开锅声，辄有故园之思。”21661清词玉屑 多论收稿日期 2022-03-29作者简介 刘荣平，男，湖北洪湖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闽台海疆文学文献整理与研究（1602-1895）”（21&ZD272）阶段性成果。51DOI:10.16007/ki.issn2095-7114.2022.04.0062022年闽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闽籍词人词作，多论闽中词学，且郭氏多与闽籍词人交往，故研究闽词者，也要研究郭则沄的词学观及其词作。一、郭则沄的词学观郭则沄的词学观主要体现在其词话著作 清词玉屑 中，这本书与他的 十朝诗乘 是姊妹篇，一以诗传史，一以词传史。词史的观念，虽在 清词玉屑 中没有明确的论述，但在行文之中每多透露。在 清词玉屑 全部五百零八则词话中，涉及重大史实者有四十多条，诸如奉使西域、三藩之乱、郑成功守台、鸦片战争、沿海防御、庚申之役、青莲教之乱、太平军起义、捻军起义、小刀会之乱、马江战役、平定西域、割让台澎、戊戌变法、庚子之乱、义和团起义、辛亥革命、香港租界等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他都录有相关词作，这些词作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清词演进之历程，因为重大事件的发生对清词发展历程的影响非常明显。在历史事实的叙述或评论中，郭则沄的史识确有独到之处。如论中法马江战役，清词玉屑 卷五云：“篑斋自号知兵，兵将皆非所习，其取败固非不幸，然以夙负重望，故尤为群矢所集，而朝贵袒之者，至谓闽事可败，船厂可弃，丰润学士决不可死，异哉！”21400-1401篑斋即晚清名臣张佩纶，曾任福建船政大臣，马尾战败后仅遭流放。郭则沄之意则是应予以严惩，因为马江战役事关国体。本卷又云：“左文襄生平勋业，以平定西域为最世或谓文襄平回事迹多涉浮夸，然赤手开边，白头还阙，后来岂有人哉。”21402此言今天看来无有不妥，若非左宗棠收复新疆，后患天大。本卷又云：“道光二十年，直督请裁撤天津水师，谓无所用，岁计费且数十万，上可其奏。定庵（龚自珍）在郎署，上书万言，力言不可撤状，不报，遂引疾。后二年，英兵入寇，其目朴鼎查直抵津门，上章请和要挟，失国体，人始服其先识。”21417此言强调天津为北京门户，天津失守则北京危险，其意义不言而喻。清词玉屑 卷六云：“台澎设治，肇自康熙，属在荒遐，视同瓯脱。同光以降，邻伺渐萌，补牢之计已疏，举棋之局犹涣，其自移抚逮于割台，仅廿载耳。岩疆坐弃，举国痛心，左衽终沦，遗民饮泣。”21448此论清政府疏于管理台湾、澎湖，终导致被迫割台澎。诸如此类的议论都显示郭则沄对清朝最重大历史事件的看法，其史识的特点是大、深、透。所谓大就是历史事件最大，所谓深就是直击事件的底面，所谓透就是直陈其因，一语中的。论清词者，每强调词中有史，但少有论及词中应体现出什么样的史识。谢章铤 赌棋山庄词话 强调词中有史，主张要写现实事件，其瞩目点在于反映苦难动荡的现实和抵抗外族的侵略，而郭则沄多措意于治国理政方面。郭氏生活在民国时代，有条件反思有清一代之兴亡史，这是生活在清代的学者所不具备的，加上他读书多，见识广，又有官场历练的经历，其史识自然有高出前人之处。但是很难说，郭则沄的词学观超过了同乡前辈谢章铤。这可从郭则沄对谢章铤及其主盟的聚红榭唱和的态度看出。清词玉屑 多从谢章铤的 赌棋山庄词话 中取材，或照录，或改编，或发挥，累计有五十条左右，这一频率是相当高的，可见郭氏相当注重谢氏词学著作。郭氏提出了“聚红词派”的概念，主要指以谢章铤为主的学习苏轼、辛弃疾词风的聚红榭词人群。清词玉屑 卷二论聚红榭社员陈子驹词云：“皆秦、柳遗音，何尝为聚红词派所囿。”21295卷五论聚红榭社员林锡三时曾有云：“林锡三学士少日与先王父同结南社，亦善词，多与枚如（谢章铤字枚如）酬唱，而不袭其派。”21430卷五评谢章铤 乳燕飞（苦雨凄风夜）云：“词虽朴质，意特深重。”21410卷八又云：“赌棋词主苏、辛。”21523这些评论可见郭氏对谢章铤词学理论的认识，也反映出他有不同于谢章铤的词学观。郭氏的词学观不主张专学苏、辛。据陈衍 清词玉屑 卷四云：陈石遗序己舟 灯昏镜晓词，谓：“闽人好学苏、辛，第以龙川、龙洲为苏、辛，所见独 大江东去明月几时有千古江山 三数阕耳。其 春事阑珊冰肌玉骨 以及 宝钗分斜阳烟柳 诸作，缠绵悽惋，虽晏、秦、周、柳无以过之者，曾未之见耶？”余深服其论。21353且不说陈衍所论是否符合实际，单看“深服其论”四字，郭氏的词学观是欣赏婉约一路词风。又如 清词玉屑 卷五云：52第4期刘荣平：论郭则沄词学观与词的创作约园之名，见于浙江学使署。武进赵于冈起亦以“约园”名词，末卷所谓 逝水歌 者，皆哭其母兄子女之作。所谓 唱晚词，多述寇乱，骨肉凋零，兵戈满眼，亦极人生不堪之境矣。其 满江红 十数阕，述金陵、淮扬兵事，于向荣、张嘉祥、邓绍良、袁甲三诸帅，多有阳秋，而其意具见于喝火令 一词，云：“铁瓮严更月，红桥静夜霜。数交阳九颇仓皇。几载疮痍未复，浩劫又红羊。忠悃神应鉴，雄师力可降。么麽肆毒很如狼。谁养群奸，谁使尽披猖。谁使藩篱自撤，楚汉达吴江。”责备时贤，未免失之深刻，亦足见当时舆论也。21396郭氏认为赵起对金陵诸帅的责备过于深刻，“多有阳秋”即多寓褒贬之意。谢章铤 赌棋山庄词话续编 卷三云：“词之流为曲子，曲子亦有传奇之作。谁谓长短句之中，不足以抑扬时局哉？于冈 唱晚词 颇得此意。地则金陵、维扬等处，人则向荣、张嘉祥、邓绍良、袁甲三诸大帅，皆见于篇，虽其词未必入胜，然亦乱离之时能词者应有之言。但所填只此 满江红 十数阕，其余则仍是栽花饮酒闲生计，未尽量也。”3327谢氏的意见是赵起词仍未能写尽写足乱离之事，不免留下遗憾。可见，郭氏对谢氏的看法有微意焉，其中当有原因。清词玉屑 卷六云：王碧栖学碧山、玉田，为闽词别派。甲午十月，辽沈边报正急，过琴南夜话，感赋 水龙吟 云：“高斋不闭空寒，何人问取垂杨意。清霜未落，北风渐紧，丛丛荒翠。地冷无花，城空多雁，斜阳千里。只古人此际，萧然语罢，将丝鬓，临流水。何限闲愁待寄。有繁华、旧时尘世。斜阶拥叶，危亭欹树，秋来如此。病后逢杯，梦中听角，沉吟暗起。算十年心事，江湖醉约，倦鸥能记。”不著干戈戎马语，而托感更深，是真词人之词也。又庚子五月津门旅感寄太夷 八声甘州云：“又黄昏胡马一声嘶，斜阳在帘钩。占长河影里，低帆风外，何限危楼。远处伤心未极，吹角似高秋。一片销沉恨，先到沙鸥。国破山河须在，愿津门逝水，无恙东流。更溯江入海，为我送离忧。是从来、兴亡多处，莽武昌、双岸乱浮云。诗人老、倘题诗寄，莫寄神州。”较前作已稍刻露，后来武汉兵氛，竟成先兆，然其词自工。章曼仙题闰庵庚子旧词，亦用 水龙吟 调。前阕云：“九华新扫巢痕，燕泥犹认空梁坠。淇园音讯，华阴游迹，灞桥诗思。回首西征，雄关百二，万重云闭。想麻鞋见后，金銮记罢，星轺路，秋风起。”比事属辞，犹是诗家吐属，视碧栖工力固不侔矣。余尤爱碧栖 题林迪臣太守补梅图 句云：“湖鸥不管人情怨，但劝我、重携吟笔。”竟神似白石。21450-1451这一段话集中体现出郭则沄的词学观。他欣赏的是姜夔、张炎、王沂孙等宋末一派词人的词作，认为即使反映重大时事的词作，也要做到融化无迹，更要做到托感遥深，即使稍有刻露也不允许。“诗家吐属”不如“词人之词”好，这就难怪他批评赵起词的失之深刻了。这一词学观与他编撰词话多选择与重大时事相关词作的做法多少有些矛盾，不过编纂词话与作词固属两途，也可理解。宋末元初词人张炎、王沂孙是清代词家学习的典范。陈匪石 旧时月色斋词谭 论清代词学曰：“有清一代词学驾有明之上，且骎骎而入于宋。然究其指归，则 宋末 二字足以尽之。何则？清代之词派，浙西、常州而已。浙西倡自竹垞，实衍玉田之绪；常州起于茗柯，实宗碧山之作。迭相流衍，垂三百年。世之学者，非朱即张，实则玉田、碧山两家而已。”4212此语参透清词派别之实情。在遗民词人骤多的时候，非学张炎（玉田），即学王沂孙（碧山），学碧山比学玉田要多，此于清末民初遗民词人也不例外。清代常州词派中坚陈廷焯对碧山词赞不绝口，有云：“王碧山词，品最高，味最厚，意境最深，力量最重。感时伤世之言，而出以缠绵忠爱。诗中之曹子建、杜子美也。词人有此，庶几无憾。”51187又云：“碧山、玉田，多感时之语，本原相同，而用笔互异。碧山沉郁处多，超脱处少。玉田反是，终以沉郁为胜。”51195清末民初遗民词人结社唱和多作咏物词，王沂孙咏物词绝佳，是很好的学习模仿范本。沈祥龙 论词随笔 曰：“咏物之作，在借赵起（17941860年），字于冈，江苏武进（今常州）人。赵翼孙。道光二十年（1840年）举人。曾应聘治江南盐政，往来于淮、扬、徐、海间。家富饶，尝购同郡谢氏废园修葺成“约园”。咸丰十年（1860年）佐团练对抗太平军，城陷全家七十余口投约园池中死。著有 约园词稿 十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