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柳永汴京都市词的时空语言表现艺术_黄紫菁.pdf

大学语文建设632023年第2期（总第326期）【提 要】时间与空间是建构起一座城市的两大基础坐标。柳永一生创作了不少汴京都市词，即便是在词这样一个篇幅相对较小的体裁中，他依旧花费大量笔墨通过时空表现搭建汴京风貌。不同于柳永在地方都市词中不断将时空坐标拉长，营造历史感与纵深感，柳永的汴京都市词对时空的表现更加贴近现实，是对汴京这座城市民众生活、游赏的日常描绘。柳永汴京都市词的时空表现虽有形式上的差异，却是殊途同归，皆包含了词作“由雅至俗”的格调转换与柳永心灵空间隐含的失意表现。【关键词】柳永 汴京 都市词 时空语言时间与空间是架构一座都市最为关键的两项基础坐标。汴京作为柳永的心灵故乡，柳永一生创作的词作中涉及汴京具体风物的作品就有近五十首。对于柳永对都市汴京的描绘，不少学者从其词作中提到的人物、情感、风俗、景象、风致等多重角度加以剖析研究，却较少有人从最为基础最为直接的时空角度详细谈及柳永词作对于汴京这一都市的建构。客观上时空是物质存在运动的形式，对于一座城市而言，“时间”这一概念可以无限延伸至一座城市自建造、产生时所历经的种种历史，也可以详细到这座城市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民众的生活、娱乐、工作与交游。而“空间”的概念虽相对集中，却也可以容纳进整座城市的地理风俗版图建构，还能够具体到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巷、每一间房屋。“词”作为一种篇幅短小的抒情文体，经柳永等人对慢词的开疆精构后，包含的题材内容被多方面扩展。尽管如此，但由于体格限制，词依旧很难以丰富多变的时空表现作为情感传达的载体。都市词大多以一座城市的风光人情、市井生活、民俗风情等为主要内容，要真正细致深入地描绘一座城市，就无法忽视这座城市的时空特征。柳永作为北宋都市词的开创性词人，并未因词的体格限制而忽视对一座城市时空特征的描绘，反而充分利用其对汴京都市时间与空间的把握与运转，将整座城市的立体风貌以极致生动的词句加以展现。对汴京时空的体悟和种种细节场景的观察，使得柳永像一个高明的电影剪辑师一般信手拼贴代表性的场景片段，将整座城市的风貌铺展在读者眼前，这也是柳永都市词作如此成功如此生动的原因之一。一、柳永汴京词作的时空结构根据曾大兴（1990）柳永以赋为词论的罗列总结，柳永铺叙类型可分为“横向铺叙”“纵向铺叙”“逆向铺叙”和“交叉铺叙”四种。曾大兴的分类方式正是从柳永词作的时空结构为角度，“横向铺叙”为“通过空间位置的转换和组织，对外观图象和抒情主人公的内观心灵作横向的展示与披露”；“纵向铺叙”是以“由昔而今、由先而后的自然时序”加以展示；“逆向铺叙”为“打破人们习以为常的时间观”，“随着心理时间的运行轨迹，由现实的情绪体验生发出对于往昔生活的忆念，客观事物的呈现与主观心灵的披露呈时间上的逆向性”；“交叉铺叙”为“通过联想、幻觉和回忆等诸多方式，突破人们习以为常的自然的时间序列和空间序列，将整体的人生历程切割开来，又将不同时空的生活图景的情绪体验组合在一起”。四种铺叙类型，有三种是从“时间”角度入手，而将自上而下、由远及近、由视而听等上下左右前后远近等空间移动统一归纳进“横向铺叙”的范畴。对柳永词作的研究集中至都市词，时空铺叙的关系便与整座城市的地理建筑、天气变化以及游人的行进脚步紧密结合。相比于柳永对市民阶层男女感情以及自身羁旅失意情感加以表现的词作，柳永的都市词并不以深邃入微的情感描绘为主要内容，时空结构也相对直截了当，集中在横向铺叙与纵向铺叙两大类型中，而这两种类型又在不少词作中存在交叉融合的部分。例如柳永的倾杯乐（禁漏花深），是按照“由昔而今、由先而后的自然时序”排列的一首经典词作，从用以计时的宫中漏壶开篇，自清晨太阳升起，一直写到梨园乐伎彻夜欢歌直至天亮。而望海潮（东南形胜）则是典型的横向铺叙，自上而下，由远及近，脉络清晰，结构紧凑。若再度缩小范畴，将对都市词时空结构的观测进一步集中在柳永汴京词作的时空架构上，就会发现汴京词作与其他地方都市词作又有着细微的不同。柳永途经苏杭等地，时常是以前来漫游散心的旅人论柳永汴京都市词的时空语言表现艺术黄紫菁 颜庆余DOI:10.14014/11-2597/g2.2023.02.034大学语文建设642023 年第 2 期（总第 326 期）身份，游览一地古迹风光，常有满怀古今、追忆过往的兴亡哀叹。如望海潮（东南形胜）中的“钱塘自古繁华”，双声子（晚天萧索）中的“想当年、空运筹决战，图王取霸无休”，长寿乐（繁红嫩翠）中的“少年时，忍把韶光轻弃”，永遇乐（天阁英游）中的“吴王旧国，今古江山秀异，人烟繁富”，都将时空无限拉远，强化其纵深感，并不局限于当下所感所见之景，虽使词作的境界更加远大，但对地方都市的描绘却不如汴京词作那样细致真实。柳永的汴京都市词作缺少复杂多变、相对艺术化的时空结构，只是简单地随着一天时间的流逝与天气变化，随着目之所及的街巷与风光，随着游人脚步的前进与归来，却好像将那时那刻汴京所发生的、所展现的一一铺展在读者面前，细致描摹汴京城的种种风俗人情与繁华景象。柳永将当下汴京城的繁华历史以词作这样一个相对主观的、抒情化的题材加以再现，成为了后人了解和研究这座城市的重要视角补充。二、柳永汴京词作的时空语言特点善于把控时空元素或在词作中搭建立体时空感的作者通常导向两种目的，有如李清照那般构建“远”的主体感知，无论是察微洞幽的深远，还是一览众山的高远，本质上都是望之不及的“心远”，是将主体与眼前所见所望的客观景物拉远，将隔阂加深，与李清照的闺怨之幽、身世之叹、漂泊之悲相照应。而柳永汴京词作与之相反，是利用时空建构将读者与这座城市的距离拉近。柳永描写地方都市的词作有不少从较为宏观的角度俯观整座城市，视角相对客观，缺少故事性，对于时空描绘的跳跃性也较大。如知名度甚高的望海潮（东南形胜），由古至今，由远及近，将杭州这座都市的人烟繁华、风光秀美加以突显。相比之下，柳永的汴京词作中很少能找出类似望海潮（东南形胜）这般从一座城市整体、宏观的视角总括这座城市的风光特色，一首词容纳八个层面，地势、人文、历史、商业、景观、市民、官员面面俱到，而大多是抓住汴京这座城市的某个片段进行描绘，无论是读者的观看视角还是时空的转换跨越，都尽量消减读者借词作观赏整座城市的心理隔阂，让词人本身或是阅读者本身真实地代入词作中游人的视角，漫步于都市间，进入这座城市去观看它。（一）柳永汴京词作的时间语言柳永的汴京都市词总是花费大量篇幅描绘城市在不同时间段的气象，极大地强化了其时间特征。作为时刻为人关注的自然现象，气象是文学所反映的重要对象和内容之一，也是将城市的时间流动加以具象化的典型意象。从日升月落、风霜雨雪到四季更替、寒暖变化，都与人们的情感与生活息息相关。柳永对汴京气象的描绘有两大主要特征：一是汴京的天气常是温柔的、和暖的。柳永善于描写汴京的风与阳光，风多是“蕙风”“风暖”“香风”“熏风”“金柳摇风”，头顶的阳光则多是“日永”“阳和”“艳阳”“韶光”，即便是下了雨的清明，也绝非狂风骤雨，而是“微雨轻洒”“乍疏雨、洗清明”。气象是一座城市宜居景象的缩写，柳永对于汴京风和景明的描绘，也正是其对帝京繁华、百姓安乐的夸颂，只不过这一夸颂并不像其他地方都市的投献词那般通过宏观的盛大气象展现，而是从汴京百姓的生活细节着手，显得毫不刻意，日常且生动。二是注重描写汴京时序特征的变化过程，且与词人添入词中的思绪情感相融合。柳永描写汴京都市的词作中常见节日题材，不仅有元宵、清明、七夕、重阳这一类的民间节日，也有圣节、庆节一类的官方节日。时序变化是柳永书写这座城市的重要构成之一，且柳词的时序迁移与景象变换并不仅仅限于描绘客观的时间特征，也融入了词人自身的行动轨迹与心绪情感。例如描写元宵佳节的迎新春（嶰管变青律），自“嶰管变青律，帝里阳和新布”时的晴空白昼，到“渐天如水，素月当午”时的万家灯火，词人的心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由跟随节日百姓一同欢欣鼓舞庆祝佳节，到结尾不堪独自面对众人喧嚣时油然漫上心头的孤寂惆怅。柳永的汴京词作很少单纯描绘一个固定时段的城市景象，而常出现白昼与黑夜两大时段，这正如柳永在词作中表现出的情绪，也常是欢乐与失意相互杂糅。木兰花慢（拆桐花烂漫）中白日里“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绀幰出郊坰”的游人与夜晚“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的词人自己，抛球乐（晓来天气浓淡）中“是处丽质盈盈，巧笑嬉嬉”“戏彩球罗绶，金鸡芥羽”的京都少男少女与“须信艳阳天，看未足、已觉莺花谢”的京华醉客，在夸赞享受汴京繁华景象与节日欢娱的同时，柳永也将自身复杂形象寄寓词中，或惆怅哀怜，或故作旷达，或怀念故友，或感慨身世。柳永汴京词作对于时间特征的凸显不仅仅是对汴京这座城市日常景象、百姓生活细节的描摹绘制，也是词人自身处于喧嚣闹市之间仍不免落寞、与周边环境氛围格格不入时浓烈的失意情绪的载体。大学语文建设652023年第2期（总第326期）（二）柳永汴京词作的空间语言柳永汴京词作中描绘的地理空间并不像其时间特征那样具体而微、细致到自早到晚不断变化的全过程，相反，对柳永而言，汴京及其内部的种种建筑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地理层面的名词，而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象征与符号意义。一方面，柳永汴京都市词不缺乏种种歌功颂德、书写太平气象的内容，这使得柳永在对于空间物象的选择上更偏向于描写相对富丽典雅的建筑，如“耸皇居丽”“层城阆苑”“凤辇”（倾杯乐），“华阙中天”“宝阶香砌”（醉蓬莱），“锦街香陌”“阆苑神仙”（透碧宵）等等。另一方面，柳永汴京词作中提及的建筑也是其内心渴望的投射：既对于“阆苑”“凤辇”所代表的的功名利禄心驰神往，也有对于寻常人家市井生活的流连眷恋。柳永汴京都市词中富丽堂皇、端庄华美的精致建筑虽处处可见，但细细看来，其词作仍未脱离井水巷陌、梨园酒肆等市井风光。正如柳永汴京都市词描绘时间常是开篇艳阳高照，到结尾处才缓缓点出夜色寂寥与内心失意，对于空间建筑的描绘也往往由开篇的端庄华丽慢慢迁移至结尾处的郊外漫游、酒肆醉饮、离家落寞。长寿乐（繁红嫩翠）中从开篇的“朱门院落，弦管新声腾沸”到结尾处“舞袖飘雪，歌响行云止”，由雅至俗的转换自然而然，从结尾处的“从容痛饮”中透出对年华的追忆与光阴的感慨也就自然而然；满朝欢（花隔铜壶）自都城宫廷的“风光烂漫”漫想至“秦楼彩凤，楚观朝云”，最终“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又是一番巧妙运用空间转换达成的“由雅至俗”，并将自身凄凉情绪与对市井繁华的向往投射其中。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宋代都城除了其传统的政治中心外，还被赋予了商业、文化上的多种功能，成为文人心中大宋繁华太平气象的集中展现与自身实现政治理想的圣地。“帝京”本身作为一种意象，在宋代词作中并不少见，而柳永无疑是其开拓者。柳永的一生都在不断认识都市探索都市感受都市，他曾在自己所游历的都市中写下无数首相关词作，但汴京对于柳永来说却是极为特殊的。在全宋词收录的柳永 236 首词作中，包含汴京意象的多达 53首，占其全部词作的五分之一。柳永都市词中对于自身情感抒发的占比并不大，描绘也相对写实客观，但其中所承载的情感却复杂而深邃：对功名理想的追逐，因科考落榜的失意，对时光易逝的哀叹，对此身寂寥的感慨这些情感渗透在他对这座城市的描绘中。这些都市词中既有在客观时空视角下描绘的光线明暗、天气情暖，更是柳永将个人的主观表达空间与时空观念融合的体现。柳永汴京词作创作时的时空表达来源于其观察物象所获得的感受及长期生活于此、将个人情感融入都市点滴中的经验总结。与其他都市词例如苏杭词作相比较，柳永对汴京的体悟更为细致，视角更为生活化，也更注重对个人主观空间的挖掘。无论是对汴京的时间气候还是空间建筑的描写，都不单单是纯粹的歌功颂德或是描写记录，它更是柳永心灵空间的投射，是体现柳永鲜明价值取向与生命意识的蕴情之作。注释曾大兴 1990 柳永以赋为词论，江汉论坛第 6 期。柳 永著，薛瑞生校注 2015 乐章集校注，北京：中华书局。参考文献刘天文 1992 柳永年谱稿(上)，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1 期。刘天文 1992 柳永年谱稿(下)，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2 期。胡春玲 2002 词的都市化论柳永城市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