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詞學思想考論_張瀠文.pdf

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詞學思想考論張潔文内容提要畢倚虹、楊芬若夫婦所輯之綰春樓詞話和銷魂詞分别是民國最早刊行的閨秀詞話和女性詞選。綰春樓詞話提到的楊芬若所輯綠窗紅淚詞與畢倚虹之銷魂詞實爲同一部書，且銷魂詞與綰春樓詞話在詞學思想方面也是一致的，二者都與晚清詞壇標舉花間、推崇納蘭之風氣相契合。此外，詞話和詞選彰顯了女性意識，在晚清民國女性詞批評中具有承前啟後的重要意義。關鍵詞綰春樓詞話銷魂詞畢倚虹楊芬若女性詞刊登于婦女時報一九一二年第七期，署名楊芬若的綰春樓詞話是今日見到的最早刊行的單行本閨秀詞話。楊芬若二八九三一九七八），名全蔭，字芬若，以字行，江蘇常熟人，楊圻女，畢倚虹妻。銷魂詞爲畢倚虹所輯之清代女性詞選，拙作楊全蔭與綰春樓詩話考辯曾對楊芬若著述進行查考，對綰春樓詩詞話的著者是楊芬若抑或畢倚虹提出了質疑。本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考證發現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在詞學思想上高度一致，二者的詞學旨趣都與常州詞派標舉花間以及晚清詞壇推崇納蘭之風氣相契合。同時，在清末民初社會思潮新變的背景下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作爲民國時期最早刊印的閨秀詞話和女性詞選，在民國詞壇和女性詞批評領域都具有重要意義。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詞學思想考論一五五詞學第四十八輯一五六一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之成書背景绾春樓詩詞話發表後，民國三年（一九一四）七月二十日銷魂詞由上海掃菓山房書局刊印。銷魂詞之編者自記的署名是儀徵畢振達，時間是壬子二月清明後三日。而綰春樓詞話之自記時間也是壬子清明後三日，可見銷魂詞與綰春樓詞話之自題記完成于同一日。考察畢倚虹與楊芬若的生平行實，可獲知銷魂詞與綰春樓詞話的成書背景。畢倚虹（一八九一一一九二六），原名振達，號幾庵，筆名畢倚虹、畢一拂，江蘇儀徵人，民國小説名家、報人，兼善詩詞。宣統三年（一九一一）陳恩梓任荷屬泗水領事，畢倚虹擬隨陳恩梓赴印尼泗水，行至上海，武昌起義爆發，遂滞留上海，未能成行。此段空閑，遂成輯録銷魂詞之契機，次年（一九二一），銷魂詞編成，綰春樓詩詞話見刊。此外，畢倚虹遺著有光緒宫詞、幾庵絶句和小説人間地獄等。楊芬若出身常熟世家，祖父楊崇伊，字莘伯，爲清光緒初年三大名御史之一。父楊圻（一八七五一九四一），榜名朝慶，更名鑒瑩，又更名圻，字雲史，號野王，齋名江山萬里樓。光緒三十四年（一九八）楊雲史被派駐新加坡領事館，任二等書記官，辛亥革命後歸國，先後入陳光運、吴佩孚幕。著有江山萬里樓詩詞鈔二册，其中收詞四卷，即回首詞、樓下詞、海山詞、望帝詞各一卷。在覆王心舟論詞札中集中體現了楊雲史的詞學思想。楊芬若母李道清（一八七三一九）爲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孫女，外務部左侍郎李經方長女。光緒十八年（一八九二）與楊雲史結婚，光緒二十六年二九）卒，著有飲露詞，爲一代才女。光緒二十九年（一九三）楊雲史續娶徐檀。徐檀（一八七六一九二五），字霞客，前護理漕運總督、廣東按察使徐文達女，堂兄徐乃昌（一八六九一九四三），字積餘，是近代著名的藏書家、學者，輯有小檀欒室匯刻閨秀詞及閨秀詞鈔。楊芬若是李道清長女，光緒三十四年（一九八）秋随父赴新加坡，次年（一九九）十月十三日作緑墅園納凉作（有記）。宣統二年（一九一）歸國，途中作庚戌歸國北上舟中得詩四首留二，感慨時事，表達了深沉的憂國之思。是年，楊芬若與畢倚虹結婚。因畢倚虹祖母係劉銘傳之女，最初劉銘傳隨李鴻章以軍功起家，故畢楊兩家後世結爲姻親。宣統三年（一九一一）八月，畢倚虹與楊芬若之長子畢慶昌出生。次年（一九一二）婦女時報在第五、六、七期刊登了署名虞山畢楊芬若女士的綰春樓詩話與綰春樓詞話。民國十二年（九二三）楊芬若與畢倚虹離婚，二人共生育四子三女。楊芬若今存詩十首，詞五闋。時人對其詩詞作品有較高的評價，如周太玄倚琴樓詞話言：予友維揚畢幾庵君工詩詞，著作頗富。其夫人楊芬若女士亦工詩，尤擅于詞，曾撰有綰春樓詩詞話各一卷，詩詞若干卷，人有近代女詞家之稱。今復得見其最近諸詞，珠璣滿紙，清正穠綺，若置諸漱玉、断腸之間，可亂楮葉王藴章然脂餘韻雖稱未見綰春樓詩詞話，但對楊芬若的詞作也給予了高度評價，其云？綰春詞，楊芬若女史作，儀徵畢幾庵室也。幾庵選銷魂詞，以女史之作爲殿。鳳尾鴛心，自成馨逸。惜；綰春詞現今不得見，銷魂詞共收録楊芬若詞四闋。綰春樓詞話之外，楊芬若還編選了緑窗紅淚詞，其云：余近有緑窗紅淚詞之輯，集有清一代閨秀之作。體仿花間，專收小令、中調，詞宗飲水，意取哀感頑艷，類多傷春别怨之辭，悉屏酬醉贈答之什。積時六月，共選詞凡九十五家，二百三十一首。書成，置案頭，自供吟諷而已。吾友唐素娟（英）見之，極加謬許，題二十字于册端，曰：無字不馨逸，無語不哀凉。一讀一撃節，一讀一斷腸。朋儕聞之，多來索観，頗有聳余印布者。然自鏡選例未精，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詞學思想考論一五七詞學第四十八輯一五八未敢率付梓人也。據此，緑窗紅淚詞之輯應略早于綰春樓詞話，及至詞話寫作時，緑窗紅淚詞並未刊行。現今録窗紅淚詞已佚，所幸在畢倚虹現存著述中，筆者發現銷魂詞極其類似于詞話所言之緑窗紅淚詞。目前可見之銷魂詞編者自題記云？辛亥秋末，避地滬燸，樓居近鄉，門鮮人跡，燒燭夜坐，意殊寂然。展讀南陵徐積餘丈所刊有清一代閨秀詞鈔，每至詞意悽惋，幾爲腸斷，往復欷戯，不忍掩卷。暇嘗摘諸家詞中之芳馨悱惻、哀感頑艷者，寫成卷帙，以供吟諷。類多傷春怨别之辭，共選詞凡九十五家，二百三十四首。昔楊蓉裳之序容若詞，謂爲凄風暗雨，凉月三星，曼聲長吟，輒複魂銷心死。兹篇所甄録者，其凄絶處往往仿佛飲水，爰以銷魂詞題名。後之讀者，其亦黯然有蓉裳之感與！比較楊、畢二人所記，何其相似！且就綰春樓詞話透露的信息來看，緑窗紅淚詞與銷魂詞在選詞標準和選詞數量方面幾乎完全一致。緑窗紅淚詞集有清一代閨秀之作，專收小令、中調，銷魂詞是選編者根據徐乃昌小檀欒室彙刻閨秀詞及閨秀詞鈔精選而成的清代閨秀詞選，除沈宜修、葉紈紈、葉小鷥三家外，其餘作者皆爲清代閨秀詞人，遍覽全書，亦專收小令、中調，無一首長調。緑窗紅淚詞詞宗飲水，意取哀感頑艷，類多傷春别怨之辭銷魂詞所甄録者，其凄絶處往往仿佛飲水，亦爲哀感頑艷、傷春怨别之辭。二者選詞數量也基本相同，皆九十五家，二百三十余首。可見，緑窗紅淚詞與銷魂詞是同一部書，極有可能是畢、楊夫婦二編横放兩人看（孫原湘示内）的結晶。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在成書背景及選人與選詞方面也極其相似。首先，如前所述，銷魂詞與綰春樓詞話之編者自記完成于同一日。綰春樓詞話之自記云：春雨廉纖，薄寒料峭。小樓兀坐，意態寂寥。追憶昔日所讀諸閨秀詞集，清辭麗句，深印腦海，每不能去，際此多暇，一一寫出，編爲詞話，藉以排遣時日。壬子清明後三日芬若自記。除時間外，其所述之小樓兀坐，意態寂寥與銷魂詞自記之門鮮人跡，燒燭夜坐，意殊寂然狀態頗爲一致。其次，在選人與選詞方面，館春樓詞話共品評詞人十五人，除夢芙女史和俞繡孫外，其餘十三人亦見于銷魂詞，這十三位詞人分别是？孫雲鳳、陳契、鄭蓮、蓉湖女子、沈鑲、曹景芝、陳圓圓、葛秀英、錢孟鈿、俞慶曾、孫汝蘭、莊盤珠、李道清（以綰春樓詞話之編排順序爲序）。其中多人在詞話與詞選中人選的詞作完全一致，如楊芬若母李道清，存詞十七首，詞話與詞選皆録八首，所選詞作完全一致。陳契、鄭蓮蓉湖女子、陳圓圓、孫汝蘭五人，詞話與詞選選録的詞作内容與數量也是完全致。此外，綰春樓詞話共引録詞作三十九首，其中二十九首見于銷魂詞，未被銷魂詞收入者多爲長調詞，如曹景芝綺羅香？梅魂、錢孟鈿長亭慢？楊花、俞繡孫長亭怨慢等。在論錢孟鈿詞時，詞話有言：其小令余已選入緑窗紅淚詞矣。兹記其楊花長亭慢一闋，銷魂詞選錢孟鈿詞三首，可見，詞話作者在此刻意迴避了小令，而僅録詞選没有收録的慢詞。提及俞繡孫時，詞話言：所著慧福樓詞多長調，令人不禁聯想到俞繡孫詞或因多長調而未收入詞選。由此，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相互參看，可見其高度一致之詞學思想。二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之詞學思想在詞學思想方面，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有兩點值得注意。首先是標舉花間，寄托傷國之情。綰春樓詞話開篇明義：余于詞，酷嗜花間，每有仿製，殊痛未似。近讀仁和孫碧梧女史（雲鳳）所著湘箱詞，置之花間集中，直可亂楮葉矣。詞話的品評以孫雲鳳開篇，整部詞話引録孫雲鳳詞共八首，數量之多，與芬若母李道清同爲所評詞家之最。而銷魂詞中人選詞作數量最多的詞人也是孫雲鳳，共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詞學思想考論五九詞學第四十八輯一六人選十六首。且綰春樓詞話品評和引録的八首孫雲鳳詞，除長調水龍吟？游絲及一闋回文菩薩蠻外，其餘六首同見于銷魂詞。孫雲鳳（一七六四一八一四），字碧梧，浙江仁和人，爲隨園女弟子，著有湘筠館詞二卷，存詞九十五首，小檀樂室匯刻閨秀詞列入第九集。孫雲鳳詞愈于詩，小令尤工，音調凄婉，寄意幽遠，論者多稱賞其有花間和北宋風格。綰春樓詞話稱：郭頻伽評其詞謂寄意杳微，含情遠渺，仿佛飛卿、端己之間，殊非過譽。詞話和詞選所引之菩薩蠻諸闋，如：華堂宴罷笙歌歇，夜深香嫋爐煙碧。酒醒小屛風，燭花相對紅。玉釵金翠鈿，柳葉雙蛾淺。日午未成粧，繡裙雙鳳凰。翠衾錦帳春寒夜，銀屛風細燈花謝。駕枕夢難成，緑窗啼曉鶯。愁來天不管，鬢墜眉痕淺。燕子不還家，東風天一涯。兩首詞在内容、造語、意境上都極似温庭筠菩薩蠻。小令之外，詞話還稱賞孫雲鳳長調亦殊有宋人意境，中調蘇幕遮一闋，詞境則絶似晏小山，是湘筠集中佳構也。出于對花間傳統的推重，銷魂詞中入選詞作數量最多的不是清代閨秀詞三大家之徐燦、吴藻與顧春，而是絶似花間的孫雲鳳詞。銷魂詞中人選詞作數量僅次于孫雲鳳，排名第二的是趙我佩，共選詞十五首。趙我佩，字君蘭，生卒年不詳，浙江仁和人，著有碧桃館詞一卷，小檀欒室彙刻閨秀詞列入第三集，存詞一百七十三首，然脂餘韻稱趙我佩所作以輕圓流麗見長。銷魂詞録趙我佩詞十五首，其中包括六首菩薩蠻，在這六首菩薩蠻中，有四首餞花組詞，詞序云：春雨連綿，園花零落，風前獨立，悵然久之，譜餞花詞四章，並寄麗軒。麗軒是趙我佩之夫汪道誠。這組詞從内容來看雖爲傷春懷人，無甚新意，但造語頗爲流麗婉轉，是典型的花間風格的令詞。再如青門引？飛絮頗有寄托深意，詞云：漂泊渾無定。可是東風薄倖。游絲無力綰應難，任它飛去，拚作天涯影。謝娘何事詩懷冷。憔悴江南景。金縷曲歌何處，陽關一闋人愁聽。在選録其他詞人的作品時，銷魂詞也特别選取了類似温詞的菩薩蠻，如選録沈宜修詞十二首，其中菩薩蠻四首？，選録吴藻詞九首，其中菩薩蠻二首；選録徐燦詞五首，其中菩薩蠻一首；選録左錫嘉詞七首，其中菩薩蠻四首，等等。在整部銷魂詞中，收録菩薩蠻詞共五十三首，占了全部選詞的近四分之一，可見作者對花間風格的偏愛。推尊花間也是晚清詞壇尤其是常州詞派論詞的風尚之一。這種傾向首先體現在張惠言的詞選中，詞選序稱自唐之詞人而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閎約詞選録花間集二十八首，占了選集比例的近四分之一，其中温庭筠詞十八首，爲唐宋諸家之冠，且菩薩蠻十四首全部被録入。張惠言指出菩薩蠻十四闋是感士不遇也，有離騷初服之意。張氏此論在詞壇産生了極大的影響，譚獻即言以士不遇賦讀之最确一。在常州詞派的詞論中，温庭筠詞被樹立爲花間乃至唐宋詞的典範。如陳廷悼白雨齋詞話稱：飛卿詞全祖離騷，所以獨絶千古。菩薩蠻、更漏子諸闋，已臻絶詣，後來無能爲繼。一一可見對飛卿詞的評價已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這種傾向一直影響到民國，吴梅詞學通論亦稱温詞爲萬世不祧之俎豆。一一。不惟詞論，在創作方面，甲午戰後，承緒花間傳統的令詞也大量出現。常州詞派的後勁，晚清四大家王鵬運、鄭文焯、朱祖謀、况周頤都有以比興寄托手法感慨國運、寄懷身世的令詞。如朱祖謀效仿温庭筠的菩薩蠻組詞全爲庚子拳亂作一，庚子秋詞更是從創作的角度，實踐了常州詞派比興寄托的詞論主張，反映庚子之變中的家國之感，把令詞創作推向了高潮。綰春樓詞話與銷魂詞詞學思想考論一六一詞學第四十八輯一六二晚近詞人雖未必全都認可常州詞派對花間詞的解讀，但在國勢已去、無力回天的世變格局之下，傷春怨别的花間小詞十分適合寄托難以言説的傷國之情。由此，晚近詞壇的創作又呈現出向花間範式的回歸。如陳洵浣溪沙？如夢風花赴鏡流，舞楊無力倚嬌柔。黛音脂盏自然收。未必真珠全賺淚，斷無羅帶肯瞞愁。春光誰分薄于秋。此詞在海綃詞中排在癸卯二九三）至辛亥（一九一）之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