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黎元洪复职及总统任期问题考辨_严泉.pdf

年黎元洪复职及总统任期问题考辨严 泉摘 要 长期以来，关于 年 月黎元洪复职合法性与任期问题均没有权威性的定论。当时直系以恢复民国法统为由，支持黎元洪继任总统职位，但是对黎元洪的任期长短却未有明确意见。反对者多是认为黎元洪的总统任期已满，无职可复。根据临时约法的规定，年 月初黎元洪的去职具有法律效力是无疑义的。从法律程序上讲，冯国璋代理大总统职务也是合法的，不涉及总统任期期满的问题。第一届民国国会选举产生的第一届大总统，其间断任期的累计，法理上的根本依据还是民初法统的存废状况。考虑到黎元洪实际上还剩下约 个月任期，其复职行为有一定的合法性。然而，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决定黎元洪任期长短的主因并不是法理上的解释，而是各方政治力量博弈的结果。关键词 总统复职；任期；合法性；黎元洪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作者简介 严泉，上海大学文学院历史学系教授 年 月第一次直奉战争结束后，直系军人以拥护第一届民国国会与临时约法为标榜，号召南北实现统一。在直系的压力之下，皖系安福国会选举产生的总统徐世昌于 月 日被迫辞职离京，“于是所谓非法大总统退职之问题完全解决，而问题之中心，遂集于黎元洪复职之问题矣”。在“法统重光”的一片拥戴声中，年 月初在张勋复辟事件中去职的黎元洪，一时成为北京政府新总统的不二人选。然而，黎元洪复职及任期争议却由此产生，并成为翌年 月 日直系发动驱黎政变的主要动因。延至今日，关于黎元洪复职的合法性，除李剑农先生有明确看法外，其他著作多是引用当时支持与反对黎氏复职的两种说法。李剑农先生认为黎元洪任期已满，无职可复。“袁世凯的总统任期，黎元洪补充未了，已经冯国璋的补充。冯氏满任去职又经过了三年，还要黎氏再来复职；这种法统的理论，若把它所蒙政治上的外衣剥去，真不知从何说起。”但是其著作并未展开详细的论证。至于黎元洪复职后的剩余任期问题，一般也多是引用时人关于其任期长短的不同看法，认为存在较多的争议，尚无定论。一 关于黎元洪复职合法性的争议直系方面早在 年 月 日，在吴佩孚的授意下，由直系将领孙传芳通电全国，提出：“巩固民国，宜先统一。南北统一之破裂，既以法律问题为厉阶。统一之归宿，即当以恢复法统为捷径。应请黎黄陂复位，召集六年旧国会，速制宪典，共选副座。非常政府原由护法而兴，法统既复，异帜可消。”月 日，孙传芳又分别致电徐世昌与孙中山，“广东孙大总统，原于护法，法统既复，职任张梓生：黎元洪复职记，荣孟源、章伯锋主编近代稗海第 辑，四川人民出版社 年版，第 页。李剑农：中国近百年政治史（），复旦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最新的民国通史类著作均无定论，参见汪朝光主编中华民国史第 卷，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张梓生：黎元洪复职记，荣孟源、章伯锋主编近代稗海第 辑，第 页。以终，功成身退，有何留连？北京徐大总统，新会选出。旧会召集，新会无凭，连带问题，同时失效”。月 日徐世昌辞职离京后，曹锟及吴佩孚领衔十省区督军省长电请黎元洪复职，“俯顺舆情，依法复位”。同日，江苏督军齐燮元等直系将领又联名发表通电，声称“徐大总统既已通告全国辞职，自应即请黎大总统依法复位，然后下令取消六年六月十二日被迫解散国会之令，再行依法集会。则法统既定，一切葛藤从此立解。制宪选举，皆可次第完成，而地方制度以及自治诸问题，即可随之解决。全国有统一之政府，由是而政治问题可得而议也”。民国初年法统主要是指 年 月颁行的临时约法与 年 月召开的第一届民国国会。临时约法一直为北京政府所奉行，南北双方所争议者主要为国会问题。张勋复辟失败后，虽然临时约法很快恢复法律效力，但皖系北京政府一直拒不恢复第一届国会，而是另行成立临时参议院并筹备第二届国会选举，从而引发南北分裂与“护法运动”。直系此时拥黎复位，主要理由是第一届国会实际任期未完而又被非法解散，徐世昌并非第一届国会选举产生的总统。当第一届国会恢复开会后，总统职位当然应该由第一届国会认可的黎元洪担任，但是对黎元洪的具体任期有多长，却未有详细的阐述。“曹锟宣布恢复法统，实际上是系了一个套，把自己拴住了。既然标榜恢复法统，就要让总统任期未满的黎元洪复职，但黎却成为自己登上权力顶峰的一大障碍；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设法去掉他，却又给反对派提供了口实。”彼时曹吴等人主要考虑是以恢复第一届国会名义获得政权合法性，以黎元洪为过渡总统，为曹锟谋取总统大位铺垫道路。然而反对黎元洪复职的声音也不小。月 日，浙江督军卢永祥发出通电，直斥黎元洪的总统任期已满，无职可复。虽然卢永祥认为黎氏当年的辞职行为不具备法律效力，“约法上只有因故去职暨不能视事二语，并无辞职条文，则当然黄陂辞职，自不发生法律问题”。但是卢永祥强调冯国璋的代理总统有法律效力，“河间为旧国会选举之合法总统，则依法代理，应至本任期满为止，毫无疑议。大总统选举法规定任期五年，河间代理期满，即是黄陂法定任期终了，在法律上成为公民，早已无任可复。强而行之，则第一步须认河间代理为不法。”福建督军李厚基、淞沪护军使何丰林等均附和卢永祥的主张。在卢永祥等反对者看来，关于黎元洪的复职问题，按照 年大总统选举法的规定，总统任期为五年。袁世凯在 年 月就任首届总统，任期应于 年 月届满。但因袁世凯于 年 月病逝，黎元洪遂以副总统身份依法继任。年 月黎氏又因张勋复辟之变辞职，由副总统冯国璋依法代理。至 年 月冯国璋代理期满，才由安福国会选举产生的徐世昌担任第二届民国总统。黎元洪的任期其实已满，根本无职可复。在现实政治层面，卢永祥等人的主张代表皖系的态度，他们不愿意看到直系以迎黎复职为名获得北京政权，这样当然对皖系的东山再起是极其不利的。孙中山与国民党人为维护广东护法政府的合法性，也发声明指责黎元洪“为解散国会下令之人，此时万难听其复职”。与黎元洪亲近的原司法总长张耀曾，虽然同样认为当年黎元洪的辞职无效，但是却强调冯国璋的代理不具有法律效力，“（黎元洪）非法律上之离职，故不生法律上之效力。惟其离职无效，故冯副总统之代理，乃事实上之代理，非法律上之代理也。非法律上之代理，故亦无法律之效力”。所以冯国璋 年又 个月的代理期就是黎元洪此次复职的任期，“黄陂黎公仍在大总统之位，而其行使职权期间，尚有一年三个月有余也。黄陂离职无效，一旦障碍既去，当然继续任职。亦犹国会解散 年黎元洪复职及总统任期问题考辨吴宗慈著，于明等点校中华民国宪法史，法律出版社 年版，第 页。天津通信：敦劝黄陂复职之各面观，申报 年 月 日，第 张第 版。刘楚湘编撰癸亥政变纪略，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杨天宏：曹锟“贿选”控告的法律证据研究，历史研究 年第 期。张梓生：黎元洪复职记，荣孟源、章伯锋主编近代稗海第 辑，第 页。孙中山关于黎元洪不能复职的谈话（年 月 日报载），汤锐祥编护法运动史料汇编 国会议员护法篇，花城出版社 年版，第 页。无效，一旦障碍既去，当然继续开会。黄陂续任，应竟其前此未尽之期，亦犹国会续开，应满其前此未满之任”。值得一提的是，黎元洪虽然很快决定接受直系将领的拥戴，再次出任北京政府大总统，但是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复职的合法性，对外只能宣称是暂行大总统职权，维持秩序，等候国会开会，听候解决，“惟法律问题应由国会解释”。然而第一届国会复会后，因忙于制宪与政争，一直到黎元洪下台，也未将总统任期解释问题提上议事日程并形成决议，以至于黎在致国会的咨文中抱怨称：“元洪复职之初，曾宣言法律问题听候国会解决。嗣两度咨请辞职，未承开议，补任期间，亦未解释。”二 复职行为的合宪性审查在讨论黎元洪复职行为合法性时，首先必须明确的重要前提有两个：一是黎元洪 年 月的去职行为是否具有法律效力？二是冯国璋随后代理总统职务行为是否同样有效？关于黎元洪去职行为的法律效力问题，作为大总统选举法起草人之一的张耀曾认为：“查约法及总统选举法之规定，总统在任期中离职之情形，只有三种：一曰死亡缺位；二曰弹劾去职；三曰因故不能执行职务。三者有一，即为合法离职。三者以外，总统不得让职权于他人，他人不得以离职要总统，若其有之，是非法也。”黎元洪在张勋复辟期间的离职行为，在张耀曾看来，“其离职原因，固与前述第一第二两事无关，即与因故不能执行职务，亦属毫不相涉。盖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二项，所谓因故不能执行职务者，本师美宪前例，专指总统精神丧失而言。纵谓文义浑括，强为宽解，则所谓故者，当然依限于总统本身，所谓不能者，当然限于总统自动。譬如总统久罹重病，或因公远赴异国，援引适用，尚属可通。至于事故之生，出自他人，不能之原，由于压迫，如凭借兵威，使总统不能在职，不敢复职者，是私擅废黜总统耳，非法律上所谓因故不能执行职务也。私擅废除总统，本为法所不许，即当然不在法定因故不能执行职务之列。借曰不然，则总统选举法第五条二项之规定，不啻明诏为副总统者，时时可驱除总统而代之。败纪奖乱，莫甚于此”。张耀曾最后的结论是“民国六年七月黎大总统之离职，推之法定三种原因，无一而当，是其离职，乃事实上之离职，非法律上之离职也”。然而，张耀曾的解释存在严重的法律漏洞。一方面，他没有引用临时约法的规定，临时约法第 条立意明确：“临时副总统于临时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得代行其职权”。黎元洪在张勋复辟发生时，逃离总统府躲入日本使馆避难，失去对北京政权的控制，当然属于“不能视事”的情形。年 月 日黎元洪致电冯国璋，也明确表示自己不能执行职权，吁请冯国璋“应请依法第四十二条，暨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暂在军府代行大总统职务”。另一方面，张耀曾没有指出复辟后黎元洪去职行为的主动性。张勋复辟失败后，黎氏已无生命安全之虞，冯国璋在复辟政变敉平后，也曾数次表示愿意卸去代理总统职务，“敦请黎大总统即日复位，使得卸去代理职权。而黎大总统去志甚坚，竟未容纳”。月 日，黎元洪通电否认在京复职。一直到 月初冯国璋到京史林张耀曾：赞成恢复旧国会并解释黄陂复位为合法电（年 月 日），杨琥编宪政救国之梦：张耀曾先生文存，法律出版社 年版，第 页。吴宗慈著，于明等点校中华民国宪法史，第 页。张耀曾：赞成恢复旧国会并解释黄陂复位为合法电（年 月 日），杨琥编宪政救国之梦：张耀曾先生文存，第 页。张耀曾：赞成恢复旧国会并解释黄陂复位为合法电（年 月 日），杨琥编宪政救国之梦：张耀曾先生文存，第 页。段祺瑞转黎元洪请冯国璋代行大总统电（年 月 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档案资料汇编第 辑政治（），江苏古籍出版社 年版，第 页。冯国璋为卸去代理总统电（年 月 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档案资料汇编第 辑政治（），第 页。后，虽经劝说，但黎元洪最后仍然坚持去意，亦是个人主动行为，不能算作外来逼迫的结果，此种情形当然属于“因故去职”。虽然黎元洪“因故去职”符合法律规定，但是如果认定其为辞职行为，其法律性质确是存在争议，直接原因是关于总统辞职的程序，当时并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一般来说，辞职要满足两个法律程序，“第一是要向有允准辞职的权限的机关去辞；第二要得此机关的允准”。在 年 月第一届国会第二次复会后，当黎元洪向众议院补行辞职手续时，就遭到众议院的拒绝，其理由是“佥以大总统系由总统选举会选出，此项辞职咨文非本院所能收受”。而且黎元洪公开使用的正式说辞是“去职”，而不是“辞职”。年 月 日，黎元洪通电宣布去职，“此次因故去职，负疚孔多，以后息影家园，不问政治”。接着又发出第二电，详述去职情由，强调“此次因故去职，付托有人，按法既无复位之文，揆情岂有还辕之理？”黎氏的“去职”一说当然是符合临时约法规定的，但是认定为辞职行为，确是于法无依，不存在法律的正当性。关于冯国璋代理总统行为的合法性问题，临时约法第 条规定“临时副总统于临时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得代行其职权”。虽然钱实甫认为：“临时约法第四十二条的规定却很含糊，只说副总统于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得代行其职权。未明确去职的代行应是继任或继任的期限。”但是大总统选举法却规定得非常明确：“大总统因故不能执行职务时，以副总统代理之。副总统同时缺位时，由国务院摄行其职务，同时国会议员于三个月内自行集会，组织总统选举会，行次任大总统之选举。大总统应于任满之日解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