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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
自由
分裂
姗姗
“双面”萨比娜:自由与分裂刘姗姗(福建商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福州350012)摘要:萨比娜既是自由的,又是分裂的。这种分裂内在于“自由”本身,并呈现“双重分裂”的特征。现实中,当萨比娜从小说世界走进人间天地,“萨比娜形象”便漫漶成“萨比娜现象”。萨比娜形象的意义在于,告诫人们要认清自由主义的本质,警惕自由主义的危害。关键词:米兰昆德拉;萨比娜形象;自由;分裂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2109(2023)01-0043-06收稿日期:2021-11-04基金项目:2021年福建省省级线下一流本科课程(闽教高202152号)。作者简介:刘姗姗(1982-),女,汉族,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大众文化研究。一波世纪大疫引发一场世界灾难:经济重挫,人间失格,自由主义者粉墨登场、恣意狂欢,整个世界动荡不安。莫非人类再次遭遇“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米兰 昆德拉的一部小说竟然一语成谶?重读米兰 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果然发现:当经典遇上瘟疫,经典还在言说,萨比娜形象依然充满生机。重读经典已不再沿袭揭示人物生命意义(轻与重)的寻常路径,而采取探寻人物性格特征(自由与分裂)的全新视角。借助文本细读与理论解析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拓展作品世界的典型意义并提升经典阐释的现实价值。一、自由的萨比娜自由主义者的底气来自于存在主义。正如A.W施莱格尔所言:“生命之根遗失在黑暗中,生命的魔力依赖于难解的神秘之物”1。在萨特理论盛行之前,克尔凯郭尔和雅斯贝斯们编织着另一种存在主义的神话,以确证“天赋人权”人生而自由。面对“自由”,自由主义思想家费希特生动委婉地说:“只要提到自由二字,我的心马上敞开,开出花来”1;美国革命家亨利面对广场听众则一语铿锵:“不自由,毋宁死!”2假如不愿跟随观念史家以赛亚伯林步入自由主义“意义的迷宫”,那就听从米兰昆德拉的指引去探究萨比娜的形象魅力。在昆德拉这部名著中,一个萨比娜就是一面自由主义的旗帜。在这面旗帜下,昆德拉与伯林、海德格尔可以合伙共谋,让人一窥自由主义与个人主义、浪漫主义互动共舞的生动景观。(一)一个“空间概念”侵占萨比娜画室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方形沙发,高高的,就像一个看台。”3这张沙发床,它首先占据着萨比娜的“灵魂空间”。它高大、独据中央、匠心独运:既是反叛世俗的武器,又是灵肉纠缠的舞台。这简直就是浪漫主义画家的杰作,纯粹地表现与豪放,就像十九世纪中叶一首法语小诗称道的那样:“艺术家必须只倾听他的自我,仅仅是骄傲已填满浪漫的灵魂。”1这张床的空间概念不仅只是浪漫,而且为着“侵占”。它牢牢占据着萨比娜情人们的“视域空间”。它高大、独据中央、傲视一切:既是索债追偿的据点,也是睥睨众生的看台。“宽大的”床象征着“无限”占有、人皆可夫,“高高的”看台意味着情人们必须时刻仰视、第42卷 第1期武夷学院学报Vol42 No12023年1月JOURNAL OF WUYI UNIVERSITYJan.2023DOI:10.14155/ki.35-1293/g4.2023.01.001匍匐在她的脚下。这张硕大无朋的床还要占据所有情敌的“精神空间”,令其恐惧臣服。从此,一张噩梦之床让特蕾莎挥之不去:每次都重复着萨比娜的得意和特蕾莎的痛苦。一张床的空间概念揭示自由主义者的本质:利己、贪婪,自私、侵占。根据捷克人文学者丹尼尔 沙拉汉的洞见,这种本质植根于个人主义。由此看来,自由主义者既然以个人的名义诉求自由,无可避免地要以个人主义为底色,以浪漫主义为标志。(二)一段“黑色幽默”浪漫与沙发床同样怪异的是床头柜上安在假人头上的陈旧的黑色圆礼帽。它是萨比娜偷欢调情时不可或缺的道具。以致在巴勒莫偷情时,面对镜中“只着内衣、头顶礼帽”的萨比娜,弗兰茨“再一次惊诧地发现”:“她宽衣并非为了向他求欢,而是要和他开一个古怪的玩笑。”3就像果戈理在小说鼻子中让鼻子把自己从别人脸上扯下,在大礼帽和大衣里浪漫旅行一样古怪好玩。但伯林说,这并非纯粹的古怪故事,“而是对无法改变的事实的一场入侵、一次攻击。”1这顶礼帽是当过镇长的祖父的遗物。亲人们争夺遗产时萨比娜只拿走这顶礼帽。当时带走一顶礼帽就像挥动一根“上个世纪花花公子的漂亮手杖,使她显得与众不同”3;如今展示一顶黑色礼帽如同讲述一段“黑色幽默”,其要义在于显示了乔伊斯一般的功力。“一秒钟的现在时间在乔伊斯的笔下成了一个小小的无限”4;而萨比娜也要让“过去的瞬间”化为“小小的无限”:一顶旧礼帽,既代表着过去的荣耀和悲伤,也承载着现在的任性与浪漫。一顶陈旧礼帽与一个浪漫胴体的组合显得怪异。但唯有这种怪异才能抚伤疗痛。德国批评家约瑟夫纳德勒说,浪漫主义实际上是德国人的“思乡病”“对于他们的原乡、古老的德国中部的怀念。”1离经叛道、了无牵挂的萨比娜与老家故国唯一且全部的联系都系于这顶礼帽。因此,借助一件古怪“道具”寻欢作乐,与其说在麻醉身体,不如说是救赎灵魂。要说一顶礼帽与一张巨床的组合,更是一种绝配简直就是萨比娜的化身:既自私,又浪漫。但浪漫主义者时常矛盾纠结灵魂呢喃着诺瓦利斯的絮语:“我总是在回家的路上,寻找我父亲的老宅”1;身体却不听使唤,反向走上离乡去国的不归路。(三)一程“疏离之旅”背叛费希特认为,现实中“绝对地存在某种矛盾或冲突。正是在抗拒之中,自我与非我浮现出来。”1萨比娜14岁早恋。父亲反对早恋,还嘲笑毕加索的绘画。当“非我”强行突入生活,“碰撞”中“自我”凸显并诉求自由:反对“奴役”,摆脱“囚禁”。萨比娜由此触及“自由”的基本含义5并开启背叛之旅。“背叛,就是摆脱原位,投向未知。”3中学毕业后到布拉格美术学院学画,摆脱家庭“囚禁”,自由的灵魂在歌唱:既然“无权去爱同龄男孩,至少可以爱立体派美术”。为了背叛,“她嫁了一个平庸的布拉格演员”,只因他离经叛道、声名狼藉。之后,父母双亡,家庭已无所背叛。于是,因渴望背叛,她“叛己所叛”。某日,发现丈夫不再是“乖张的浪子”而只是“烦人的醉鬼”,萨比娜立即结束婚姻、离开丈夫;某时,弗兰茨要跟他结婚,“她再度听见远方吹响叛逆的金号角,清楚自己无力抗拒那号声的召唤”3,不辞而别、移居巴黎。三年后,托马斯和特蕾莎坠车双亡,她与过去切断最后一丝的联系。踯躅于蒙巴纳斯公墓,萨比娜时而孤独伤感、怀春恋旧,时而又害怕死后巨石盖棺。她害怕孤独,更惧“禁锢”,迅即又背离巴黎、移居美国。在纽约,她应邀长住乡间别墅为一对爱画的老者作画。面对画室外白色木屋灯火闪烁的窗户,萨比娜几度心生感动、泪湿双眸:她渴望“宁静、温馨、和谐的家”。可是,越是思乡恋家,越是对老家故土日益淡漠。“老先生去世了,萨比娜也就离开越是往西,离波希米亚就越远了。”3萨比娜拥有伯林意义上的“完全自由”:既有“免于”的消极自由,又有“去做”的积极自由5。但是,没有目标的出发不叫出发,不可理喻的背叛岂是“自由”。因为,萨比娜的每次背叛都是一程“疏离之旅”:背叛初心,远离故人。从中可见其灵肉分离和人格分裂:灵魂总在“寻找父亲的老宅”,身体却背道而驰,一路向西,永不回头。二、分裂的萨比娜萨比娜既是自由的,又是分裂的。自由时,无拘无武夷学院学报2023年第1期44束、洒脱奔放;分裂时,人格两分、矛盾反常。这种分裂,内在于“自由”本身。伯林刻意区分“两种自由”概念并反对“高级自我”“被膨胀成某种超人的实体国家、阶级、民族或者历史本身的长征,被视为比经验的自我更真实的属性主体”,从而侵占消极自由的疆域6。西方自由主义学者总是焦虑并预设一个并非完全真实的前提:“自我”分裂一定是个人自由与民族、国家、历史的对立。其实,如果超越政治论的框架而从存在论的角度观察便会发现,发生在萨比娜身上的“双重分裂”,无需“外力”施加,也一样内在、固有。(一)“自我分裂”反常萨比娜的画室里,所有的画作都是“两个主题、两个世界的即时融合”,显得怪异滑稽,还有“一幅画着苹果、胡桃和灯火闪烁的圣诞树,牧歌般的静物画,背后却是一只痛苦挣扎的手。”3她说自己是在“把玩”一种“裂缝”艺术:让人从严格的现实主义作品的“裂缝”中看到“某种神秘或者抽象的东西”。这正是萨比娜的世界:画如其人,阴阳两面、杂错混搭;人如其画,人格分裂、矛盾反常。“反常”源自浪漫。顺着海涅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浪漫主义是从基督的鲜血中萌发出来的激情之花,是梦游的中世纪诗歌的苏醒,是梦中的塔尖,用露齿一笑的幽灵那种悲戚的目光注视着你。”1“分裂”也另有内涵。萨比娜的分裂并非伯林意义上的“两个自我”的较量,而是自身的“情智分裂”:情与智是“自我”的一体两面,都固在于自我之中。它是“经验的自我”自身包含的两种反向的意识和力量之间的矛盾纠结,是浪漫的欲望和激情与人之常情、物之常态、事之常理之间的相互缠斗。此间,我们所看到的在蒙巴纳斯公墓孤独伤感、怀旧恋故的萨比娜,在乡间别墅画室前注目灯火、泪湿双眸的萨比娜都是“自我”在纠结缠斗中的“灵光一闪”,表示对常理、常情、常态的认同。不过,对于浪漫主义者来说,正常只是偶然,反常才是常态。因为,萨比娜的分裂,深植于存在论意义上的“此在”与“做人”之间的分裂,根深蒂固、不可磨灭。哲学家A.J.赫舍尔说,人的存在是“做人”6。做人,需要与人共事和交流。以赛亚伯林说:“就此而言,那么必须有一种共同语言、共同交流以及某种程度的共同价值观,否则人类之间就不可理喻。一位不理解别人所言为何的人很难称为人类;他被定义为反常。”1然而,浪漫主义者却认定人的存在是“此在”非海德格尔意义的“此时此地的存在”:生于“此处”便要称雄一方,长于“此刻”就要显赫一时。因此,萨比娜信奉自由意志和即时行动;视许多正常为媚俗,把一切背叛当自由。可是,当“媚俗总是人类境况的组成部分”,人类岂可完全免俗;在背叛一切、叛无可叛之后,萨比娜并非走向自由而是迈入“虚空”。对于人类的非理性和恣意妄为,海德格尔诘问:“此在本身自由地决定过或能够决定是否开始存在吗?”6米兰 昆德拉也指出,人类并未如笛卡尔所言成为“大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上帝已死,“地球在空无之中前进”,人类承受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7人类正在“退出世界”,领头打阵的正是浪漫自私的自由主义者,他们只知“存在”不懂“做人”。用艾布拉姆的话说就是“那个曾经很健康的人,现在病了,而在这一现代病的核心处则是他的破碎、分裂、疏远或者(用这些类似术语当中最富情感的一个词来说)异化。”8(二)“人我分裂”异化这是存在论意义上“此在”与“共在”之间的分裂。在对待世界和他人的态度上,海德格尔谦卑地说:“世界世界着”9,萨比娜却傲慢地宣告:“我在这里!”(此在)她因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而感到世界与她格格不入。黑兹利特曾经断言,浪漫主义者“一定是孤独寂寞、不得安宁、备受折磨和饱经苦难的。”并指出浪漫主义的自我最终要走的道路:“他被抛回到他自身和他自己的思想当中。”8伴随背叛与疏离之旅,萨比娜正逐步退居“内在城堡”,一头钻进“反媚俗”的世界。因此,就连对寻常世界的声、光的感受也与众不同。巴托克的钢琴二重奏鸣曲,或是披头士的一支歌,就能让弗兰茨“自我陶醉”。但萨比娜却在憧憬“另一个时代”“那时的音乐就像一朵玫瑰盛开在寂寥的茫茫的雪原之上。”可是,现在的音乐是“以音乐为名的噪音”,“到处都是高音喇叭。音乐仿佛是一群放出来扑向她的猎犬。”3萨比娜还憎恶极端的强光和彻底的黑暗。偷情寻欢时弗兰茨总是紧闭双眼,享受着“在无边的黑暗中渐渐展开,融化,化作了无限”;萨比娜却从一个紧闭双眼的男人身上发现“视觉丑陋”,也闭上双眼。“但这种黑刘姗姗:“双面”萨比娜:自由与分裂4 5暗并不意味着无限,而仅仅是对她所见的东西的拒绝。”丧失对声光的正常感受能力,隐喻着与世界的疏离、跟人类的分裂。萨比娜常常偏执躁狂、愤世嫉俗。异国朋友寻常的一个手势、一句话语,可以无端被理解为“对一个来自共产主义国家的女人”的奚落和冒犯。在一次布拉格流亡者同胞聚会上,一言不合,萨比娜便反唇相讥,因此闹得不欢而散、中途退场。但她不因言论不公与行为过激而自责,反而兴奋不已、自鸣得意。萨比娜正在丧失常人的认同能力,并从根本上丧失与他人共处的能力。丹尼尔沙拉汉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