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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
关系
视域
董仲舒
名号
学说
张靖杰
第1期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No.12023年1月Journal of Jilin Normal University(Humanities&Social Science Edition)Jan.2023doi:10.3969/j.issn.2096-2991.2023.01.006“名”何以为“际”?论天人关系视域下的董仲舒名号学说张靖杰1,2(1.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2.河北省董仲舒与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河北 衡水 053000)摘要在 深察名号 篇中,董仲舒将“名”视作为沟通天道与人事之“际”。就字义来看,“际”包含合际、分际与交际三层含义。“天人之际”提示出天与人既相合、又相分,同时彼此交往互通的复杂关系。以此落实于对“名”的考察,可以发现:“名”不仅扮演了人与物之“际”,同时也将神秘的、不可知的“天意”“天道”转化为理性的、现实的政治秩序,乃至成为制约君权的力量。而声音作为“名号”的重要因素,既规定了“名”与“号”的本质义涵,经由声音的枝蔓与延伸,“圣人所发天意”的名号才得以贯通、乃至塑造人伦与政治各个方面。关 键 词名号;天人之际;际;董仲舒中图分类号B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2991(2023)01-0041-08在 天人三策 中,董仲舒所谓“天人相与之际”大体上指的是灾异与人事之“二端”,然而,若将春秋繁露、乃至汉代其他文献中有关“天人之际”的相关表述纳入考量,则会发现“天人之际”并不限于“二端”。韩诗外传 卷七:“传曰:善为政者,循情性之宜,顺阴阳之序,通本末之理,合天人之际,如是则天气奉养而生物丰美矣。”1 262阴阳、情性乃至天人,以总括世界万物之变化规律,而其中天与人的互动又构成十分重要的一隅。又杨雄 法言 问神卷第五:“圣人存神索至,成天下之大顺,致天下之大利,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也。”2141圣人以“天人之际”的和洽为要务,惟其如此方可治理天下。又司马迁撰著 史记 以“究天人之际”为其理论上的野心。凡此种种,皆以“天人之际”作为治学、治国者所势必要思考的问题。深察名号 篇对于“名”之为“天人之际”的论述,大体上也应当在这一视域中予以领会,所谓“事各顺于名,名各顺于天。天人之际,合而为一”,天与事即天人两端,而“名”又何以承担起沟通天人的职责,则是本文试图回答的问题。一、“际”:合际、分际与交际在中国古代哲学的天人关系中,肇端于先秦时期的“天人合一”与“天人相分”代表了两种核心观收稿日期 2022-11-09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9ZDA027);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2022M720825);河北省董仲舒与传统文化研究中心课题(2022002)作者简介 张靖杰(1990-),男,浙江奉化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博士后,河北省董仲舒与传统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文学博士,研究方向:儒家经学,中国哲学。-41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1期点。“天人之际”作为一个在汉代逐渐兴起的语词,并不具体主张什么,使得其并未真正进入思辨的论域。然而,如若从“天人之际”的角度分析“名”在董仲舒思想中的重要位置,则势必要对何谓“天人之际”的问题深究一层。对此,不妨可以从“际”字着眼。字书对于“际”字的解释最早当推 尔雅 与 说文。尔雅 释诂 曰:“际,捷也。”郭璞注曰:“捷谓相接续也。”349说文 阜部:“际,壁会也。”段玉裁注曰:“两墙相合之缝也。引申之,凡两合皆曰际。际取壁之两合,犹 间 取门之两合也。”41286所谓“壁会”,即是墙壁之接缝,与 尔雅 所谓“接”义同,即相交接之意。段玉裁进一步指出,“凡两合皆曰际”,且与“间”义相通。说文 门部:“间,隙也。”段注曰:“隙者,壁际也。引申之,凡有两边有中者皆谓之隙。隙谓之间。间者,门开则中为际,凡罅缝皆曰间,其为有两有中一也。”41037无论以门还是以壁为喻,“际”所提示出的交接或交际的意涵都隐含了非常明确的边界意识,两墙合缝而仍有缝,两扉合门而仍有隙,徐炫以为:“夫门夜闭,闭而见月光,是有间隙也。”5249不过,所标示的界限、边界之意,并未勾销“际”之两端交往互通的可能。广雅 释诂:“际,会也”“际,合也。”可知“际”有会、合之意。又 楚辞后语 绝命词“冤际绝兮谁语”,朱熹注曰:“际,交也。”6244交际、合会,亦“际”字应有之意。上述对于“际”字字义的考察提示出“际”所具备的三个内在相关的义涵,即合际、分际与交际。对于“天人之际”的考察亦不脱“际”的三重义涵。“合际”意味着两者合而为一,共成一体。就天人关系而言,“天人之际”之为“合际”的义涵并非不言自明。“天有十端”业已明确了“天”对“人”的涵摄。而天、地、人三者各如其位,所谓“天地人,万物之本也。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737。三者为参,两两之间固然可以为“际”,但何以独举“天人之际”?可知这一提法有其特定的用意。如果将世界区分为自然世界与人为世界,那么,在自然世界的层面主张“天人合一”并不具备任何意义,因为人亦自然中之一物而已。明道 定性书 所谓“天人本无二,不必言合”881,可谓得之。然而,如若站在人为世界的角度来看,主张“天人之际,合而为一”,则隐含了在意义维度将人道抬升到可以与天道并举的层面。荀子说“制天命而用之”,事实上,制“天人之际”者,同样意在用之。这一点可以在对“天人合一”的进一步分析中得到证成。首先,广义的“天人合一”作为一种观念呈现出不同的价值取向,余敦康将“天人合一”理解为天道与人道的循环论证,并进一步区分“以人合天”与“以天合人”两种进路。要之,“以人合天”即以“天”为主,强调人道最终要合乎天道,而“以天合人”则以“人”为主,其最终目的是以天道来证成人道。939-40董仲舒的天道观不啻为典型的“以天合人”的进路。在天人关系中,董仲舒主张天与人的相关、相类,终究是为“人”服务的。就“人副天数”而言,天道、天数无论取其“类”还是取其“数”阴阳、五行乃至四时、十二月、三百六十日之“数”或“类”都具有不可移易的性质,而人之比附于天之“数”或“类”者,则直接为养生、政治等议题提供天道的支撑,形式上的“人副天数”最终导向的是天道对人道的建设性指导乃至支配。与之相似,“灾异”与“人事”之两端,虽然董仲舒强调为政者应当见微知著、善观天道,而其最终目的则在于告诫人君补偏救弊,实现善政,至少不为天命所废黜。可见,天人合一或“天人之际”作为“合际”,旨在将天与人在价值维度关联起来,而在董仲舒那里,这样一种将天道与人道在价值维度并置最终导向用天道指导、服务人道的目的。“分际”则提示出由“际”字勾连的两端之间有其分界,同时进一步证成在人为世界中,“天人合一”以事实上的“天人相分”为前提。在天生、地载、人成的天地人架构中,三者各有其分职。暂且搁置三分与二分的差异,天与地皆可以归于外在于人的力量,而人才是那个奠立人道、厘定秩序的主体,虽然“为人者天”,但人依旧具有独立于天道、天命之外的自觉、自为的可能。在董仲舒对“礼”的定位中即体现出十分明显的天人分职的倾向。“礼”作为人道秩序之大宗固然呈现为对天道的效法与承继,但又以天人相分为其旨归,所谓“礼者,继天地,体阴阳,而慎主客,序尊卑、贵贱、大小之位,而差外内、远近、新故之级者也,以德多为象”758。苏舆注曰:“人者,天之继也。人非礼无以立,故曰继天地。君臣父子夫妇之道,取之阴阳,故曰 体阴阳。施之人我,各有其处,昧之则逆于礼,故曰-42慎主客。”10269人道秩序虽然继天而立,但真正将之转化为现实终究还是人的功劳。君臣夫妇作为人伦秩序与阴阳作为取乎天道的范式之间,终究是人将之从自然规律转化为人道秩序。在另一处,董仲舒将这一由“礼”来承担的天人分际表达得更为明显:“不顺天道,谓之不义,察天人之分,观道命之异,可以知礼之说矣。”799所谓“道命之异”,取自 孟子 尽心上 所谓:“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11879-880人事总总,莫非是命,但君子可尽其道而死,却不当死于非命。“道命之异”提示出:道可以为人所掌控,而命却非人力所能企及。“道命之异”与“天人之分”被归于“礼”的范畴,即意味着作为君子应当循“礼”而行,如此则得其正命,免于非命。“交际”则在动态的意义上勾画出“际”之两端的交往、互通。就“天人之际”之为“交际”而言,董仲舒在 天人三策 中对于灾异与人事的分析,及其背后天意、天命与民心的互动当然是典型的“交际”。而在现实政治的领域,天与人的交往互通仍有更为具体的呈现。首先,作为“国之大事”的祭祀之礼本身即体现交际、汇通的义涵。今本 春秋繁露 述祭、郊之义甚详。就“祭”而言,有“察”与“际”两义:“祭者,察也,以善逮鬼神之谓也。善乃逮不可闻见者,故谓之察。”791又:“祭之为言际也与?祭然后能见不见。见不见之见者,然后知天命鬼神。知天命鬼神,然后明祭之意。明祭之意,乃知重祭事。”791祭祀并非仅仅是形式上的朝上天、鬼神、祖先奉上食物、跪拜一通,而是体现出祭祀者对被祭者的体察、用心,所谓“善逮鬼神”,即体察鬼神于幽隐之地。因此,祭祀的主要目的在于沟通在世者与天命、鬼神与祖先等不可见者,故其为言“际”者,即是交通、交际之意。而作为天命之所与、同时也是万民所归往的王者,又承担了“郊祭”的重任,“郊祭”的用意在于体现作为天之子的王者能够“尊天”“事天”:“天者,百神之大君也。事天不备,虽百神犹无益也。”783郊祭为祭祀之首,体现了王者对于天的尊崇。“天”作为至高的主宰者,在祭祀的对象中具有无可动摇的优先性,一方面,“事天不备,虽百神犹无益也”,可见“天”作为“百神之大君”的崇高地位;另一方面,作为天之子的王者,父母大丧都必须为郊祭让道,其言曰:“春秋 之义,国有大丧者,止宗庙之祭,而不止郊祭,不敢以父母之丧,废事天地之礼也。”782可见,重视“郊祭”者,一则经由王者事天、尊天,强调天命所与者的合法性,故在政治领域中自然高于家庭伦理意义上的孝道;一则经由王者祷祝于天、为民祈福,体现王者作为天人交际的沟通者的角色。总之,经由上文对于“际”字的考察,不难发现:没有两扉间的缝隙(“际”),则两扉与一门之间绝不会是合而为门,分而两扉的关系。同样,没有“际”将人事与天意贯通起来,便谈不上“天人之际,合而为一”。因此,下文将就着上述对于“天人之际”的勾画,进一步探讨“名”何以作为“天人之际”。二、“名”之为“际”“事各顺于名,名各顺于天。天人之际,合而为一。”760在 深察名号 篇中,董仲舒将“名”设定为“天人之际”,那么,值得进一步追问的是:“名”何以为“际”?“名”之为“际”首先意味着“名”作为人物之“际”。无论对“名”采取如何复杂、精深的理解,“名”作为对事物(“实”)的指称仍然是其基本义涵。在这一点上,董仲舒的观点并无出其右,所谓“名生于真,非其真弗以为名”,“名者,所以别物也”。不过,就名实关系而论,名实之耦合与分离本身即可称之为“际”,董仲舒所谓“诘其名实,观其离合”,正是关注到名与实之间“际”的关系。循名责实,亦或依实定名,即以名实相分为前提的“实与名合”或“名与实合”的两种不同进路。其间作为认知与言说 陆宗达考察“祭”字本义当为“残杀”,不过以“察”训“祭”,表达的是“仔细地去寻其隙漏”之意,与“际”字一样,均与“残”字相通。参见陆宗达,王宁:训诂与训诂学,陕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63页。张靖杰“名”何以为“际”?论天人关系视域下的董仲舒名号学说-43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1期主体的人与其试图把握之外在对象(“实”或“物”)的关系,又经由“名”作为“际”的作用关联起来。这是“名”作为“人物之际”的第一层义涵。而自先秦以降,强调“名”作为人把握外物之手段的义涵,又与用名、乃至定名者的那个特定主体也就是圣人或圣王密切相关。所谓“名者,圣人所以真物也”,即强调了在确立事物之真的过程中,圣人所发挥的积极作用:“万物载名而生,圣人因其象而命之。”799苏舆注曰:“先有物而后有名,名不先物作也。既因众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