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中意两国关于上海大戏院案的交涉_陈红民.pdf

年中意两国关于上海大戏院案的交涉陈红民 陈 怡摘 要 年 月，意大利水兵无视中国主权与法律，将放映苏联影片阿比西尼亚的上海大戏院捣毁，造成人员受伤与财产损失。中国向意大利提出严正抗议及赔偿损失、惩治肇事者等要求。在交涉过程中，意大利方面先是抵赖，后是拖延，使交涉数次陷入僵局，几无进展。苏联因素的存在，更使交涉复杂化。月，全面抗战爆发，交涉无果而终。日本入侵东北后，中国民族主义高涨与准备对日作战争取列强支持的双重压力，使得南京政府当局在对外交涉时，左支右绌，往往成为交涉的弱势方。此案正是当时中国与列强交涉的一个缩影。关键词 上海大戏院案；意大利水兵；外交部；中意关系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作者简介 陈红民，浙江大学历史学院教授；陈怡，浙江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 年 月 日下午，上海大戏院放映苏联出品影片阿比西尼亚时，突遭意大利水兵、侨民捣毁。上海大戏院案引发了中国与意大利两国的外交争端与交涉。此案发生在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前夕，两国围绕此案交涉的曲折过程与结局，真实反映了当时中意关系的复杂面向，也是当时中国与列强打交道的一个缩影。笔者几年前曾对民国时期中国与意大利关系史研究有如下评估：研究成果不多，资料刊布少，参与研究的学者也少，是中外关系史研究中的一个薄弱环节。对于意大利水兵捣毁上海大戏院案，包括笔者在内中外学者所写涉及民国时期关系的学术论文中，均未曾提及，只有为数不多研究民国电影与艺术史的成果中，将其作为电影审查制度与尺度的个案而有所涉及，但均未论及中意两阿比西尼亚，是当时对埃塞俄比亚国名的翻译。埃塞俄比亚是位于非洲东北部的文明古国，意大利曾在 世纪末入侵埃塞俄比亚，被击退。年 月，意大利再次入侵该国，并于 年 月宣布埃塞俄比亚为意大利的一部分，将其吞并。陈红民：民国时期意大利与中国关系的档案史料 以陈公博访意报告书（年）为例，安徽史学 年第 期。研究 年代中意关系的学术论文主要有：萨马拉尼：日本侵华与中意关系，马振犊译，民国档案 年第 期；萨马拉尼：罗马对南京政府的军事援助与蒋百里的意大利之行，甘慧杰译，军事历史研究 年第 期；马振犊：斯坦法尼访华与中意关系，民国档案 年第 期；瓦尔多费拉蒂：意大利法西斯政府与西安事变，罗敏译，近代史研究 年第 期；陈红民：民国时期意大利与中国关系的档案史料 以陈公博访意报告书（年）为例，安徽史学 年第 期等。国围绕此案进行的交涉与结果。史料分散难觅是阻碍民国时期中意关系史研究深入的主要原因。笔者近期在台北“国史馆”档案中，发现 卷题为义使馆请取缔辱义影片放映的外交档案，数量颇大，通过仔细研读，可以明了意大利水兵捣毁戏院案的原委及交涉的前因后果。本文拟以这些档案为基础，从更广阔的背景下对中意两国交涉的曲折过程进行梳理，以期对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前的中意关系及中国的外交处境有更全面深入的理解。一 意大利水兵捣毁上海大戏院南京国民政府于 年底与意大利签署协定，两国关系趋于正常。到 年代初期，两国间通过发展多方面的贸易，关系得到了加强。特别是 年以后，意大利向中国出售航空器材及生产设备，航空专家受聘来华，参与南昌飞机制造厂的创建和管理，对中国航空事业和国防建设有所助益。年，中国军事战略家蒋百里作为蒋介石的特使访问罗马，考察意大利的战时军事动员。年 月，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亚并将其吞并。意大利的侵略行径，与日本悍然入侵中国东北别无二致。在国联讨论此问题时，中国投票赞成对意大利实行制裁，希望国际社会以此为例，制裁日本侵略中国的行为。中意关系一度出现波折，后因双方互有所求，关系逐渐恢复。但在德、意、日反共“轴心同盟”酝酿形成与中日战争在即的国际大背景下，中意关系十分脆弱，中国需要意大利的各种支持，在中日争端中至少保持“中立”；意大利从广大的中国市场和在远东的影响出发，也想保持对华友好，但又不能不受制于与日本战略联盟关系。与本文主题有关的另一个背景是，法西斯意大利与苏联在意识形态与国家利益上截然不同，两国在欧洲针锋相对，相互攻击。年初，亚洲影片公司向中央电影检查委员会（以下简称“中央电检会”）申请影片阿比西尼亚在中国的放映权。该纪录片由苏联出品，反映埃塞俄比亚的历史与生活，在此时拍摄与放映，反对意大利入侵的意图明显。亚洲影片公司由苏联人谢雅江茨（）等人创办，是苏联影片在中国和亚洲各国的代理人，被视为“苏联的官方影片公司”。他还租下上海大戏院，专门放映苏联电影。根据电影检查法规定，外国影片在放映前，持有人必须“备具声请书及详细说明书各二份”连同影片一起，交中央电检会检查核准。中央电检会审查阿比西尼亚后认为，该片符合 年中意两国关于上海大戏院案的交涉关于意大利水兵捣毁上海大戏院案，一般性叙述可见钟瑾：迷失在权力的漩涡 民国电影检查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上海大学影视艺术技术学院，年，第 页；刘磊：中国早期电影院空间文化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年，第 页；程季华：苏联电影早期在中国放映史实及其他，中国电影 年第 期等。关于此案在中国文艺界引起的反响，可见冀心蕾：中国早期电影批评群体研究（），硕士学位论文，中国艺术研究院，年，第 页；陈犀禾、陆佳佳：电影话语权的斗争 夏衍 年代电影理论批评活动研究，当代电影 年第 期；丁珊珊、周倩闻：苏联电影阿比西尼亚在沪禁毁事件中的舆论抗争及其影响，北京电影学院学报 年第 期等。丁文运用报刊资料，立足于“历史中的电影”，还原了该影片在沪从上映到禁映的过程和相关舆论，着重考察这一事件对国民政府电影政策的影响。此外，周海建 年的会议论文影艺的政治：“阿比西尼亚事件”的来龙去脉及其影响（“百变民国：年代之中国”，台北，年 月 日），认为此案说明在民族主义成为一种思潮的 年代，“民族耻辱”不但是弱国反抗强权的“专利”，同时也可为意大利等强权国家利用，作为施加强权的口实。为完成此文，笔者特意向意大利威尼斯大学的圭德萨马拉尼（）教授咨询研究状况，他回复：“我查找过，似乎在意大利没有人曾对此案有所研究，即使意大利外交部政治处所拟定的事件目录的 年部分，也未提及此案”（萨马拉尼教授复笔者电子邮件，年 月 日）。圭德萨马拉尼：日本侵华与中意关系，民国档案 年第 期。姜椿芳：三四十年代苏联亚洲影片公司在上海和重庆等地的活动，姜椿芳文集第 卷，中央编译出版社 年版，第 页。电影检查法（年 月修正公布），案卷号：，重庆市档案馆藏。转引自严彦等：陪都电影专史研究，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通过的我国所需外国影片之标准相关规定，予以核准，并发给执照。意大利驻华大使馆闻讯，以该片是对意大利的“侮辱之作”为由，向国民政府外交部提出禁映要求。外交部一方面请上海市政府“转饬”上海大戏院立即停止上映该片；另一方面要求中央电检会考虑意国使馆的要求，对影片“重新审查”，实则希望由中央电检会来禁映该片。因此，阿比西尼亚仅于 月 日在上海大戏院上映一天后，便被叫停，调回中央电检会重新审查。中央电检会由国民党宣传系统主导，在电影检查方面有权威性与强制性，对影片放映有生杀大权。通常，外国驻华使领馆提出禁映有辱本国形象影片的要求，中央电检会多选择顺其所请，有例在先。何况中意两国根据意大利的提议，刚就取缔侮辱对方国家影片在本国上映达成过口头协定。中央电检会为慎重起见，在重新审查时特意约请外交部的两位次长参与。最后决定，将影片中直接涉及意大利入侵的 处内容删除，仍发给准映执照。中央电检会破例没有配合外交部的要求下令禁演阿比西尼亚，是因为该片反映埃塞俄比亚作为弱小民族遭受法西斯强敌侵略的状况，与中国领土被日本侵略蚕食的状况相似，影片反侵略之内涵值得同情与肯定。顾及外交部的意见，中央电检会也要求对影片予以裁剪。月 日，外交部将中央电检会的决定告知意大利大使馆。意方犹嫌不足，认为即便经过剪辑，影片主题和场景仍是对意大利形象的冒犯和抹黑，对允许在中国领土上放映该片向外交部提出正式抗议。意大利驻沪总领事馆也向上海市政府提出了禁映的要求。内有中央电检会的准映令，外有意大利方面的抗议，两头为难的外交部只得向上海市政府建议，只准上海大戏院一家放映阿比西尼亚，以仅上映两天、每天三场为限，并要求上海市警察局派员维持秩序。月 日下午，上海大戏院再次放映阿比西尼亚，隐藏在观众席的意大利水兵及侨民突然暴动，他们冲入机器间，捣毁放映机，抢走影片，还用携带的木棍在场内随处挥打、乱掷硝酸水瓶等，现场一片混乱，放映被迫中断。大闹一番之后，肇事者扬长而去。上海大戏院位于上海北四川路虬江路口，系华洋交界的“半租界”地段，但仍属于中国警权范围之内。上海市政府在案发当天，即以“事关地方秩序”为由，向意大利总领事提出书面抗议，并将事件经过电告外交部。意大利水兵在中国领土上寻衅滋事，捣毁戏院并伤人，引起议论纷纷，在沪中外报纸极为关注，史林详见我国所需电影之标准（共十二条）（年 月 日）中第 条规定：“鼓励被压迫民族之奋斗精神而适合于中国国情者。”转引自宫浩宇：年南京政府电影政策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南京艺术学院，年，第 页。中央电影检查委员会为关于阿比西尼亚影片业经调回复查予以修剪认为尚无不合仍予发还准演请查核转复由函，国民政府外交部档案，案卷号：，台北“国史馆”藏。由于档案案卷名、所属单位、典藏单位相同，以下各注释中皆略去。年，德国、意大利、西班牙、波兰等国都曾提出过要求禁映侮辱本国的影片，并得到中央电影检查委员会的支持。具体可参阅汪朝光：影艺的政治：一九三年代中期中央电影检查委员会研究，历史研究 年第 期。外交部长张群与意大利代办狄桑德会晤记录，年 月 日，国民政府外交档案，案卷号：。七处内容包括：年意大利进攻殖民地字幕说明，意大利飞机被击坠地、死伤七人之说明及画面，使用毒气之说明及画面，炸红十字会之画面及说明，意大利占领埃塞俄比亚首都之说明等。详见中央电影检查委员会为关于阿比西尼亚影片业经调回复查予以修剪认为尚无不合仍予发还准演请查核转复由函，年 月 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档案，案卷号：。有关此案与中非关系的研究，可见张忠祥：现代中非关系史上光辉的一页 中国人民声援埃塞俄比亚抗意战争，西亚非洲 年第 期；艾周昌：民国时期的中非关系（），北大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国民政府外交部档案，案卷号：。外交部致上海市政府为阿比西尼亚影片经重检后发还准映事电，年 月 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档案，案卷号：。有关越界筑路与上海租界、近代上海都市特殊格局的研究，可参阅沈孟晴：越界筑路与近代上海城市变迁（），硕士学位论文，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年。上海市政府致外交部电，年 月 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档案，案卷号：；抄送关于意兵捣毁上海大戏院事致意总领事抗议书由，年 月 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档案，案卷号：。社会各界更是义愤填膺。月 日，上海市第一特区市民联合会举行第十八次执行委员会，呈请市政府为上海大戏院被意大利水兵捣毁案严重交涉，提出惩凶、赔偿等要求，以期达到保护主权、维护公众之安宁的目标。月 日，上海文艺各界人士 人联名发表反对意兵暴行宣言，严厉谴责意国水兵的行为是对中国主权的侮辱，号召全国同胞一致起来，做政府强硬交涉的后盾，宣言中还高呼“万岁！阿比西尼亚的民族战争！万岁！中国民族的独立解放！”二 交涉初起苏联介入案发当天，亚洲影片公司便将经过情形报告给中央电检会，指控暴动发生时有意大利领事馆官员在场，肇事者主要是三四十名身穿“勒班托”号（）制服的意大利水兵。意大利凭借不平等条约，在中国获取租界和驻军权，在天津建立远东海军支队（）。意大利远东海军支队的旗舰“勒班托”号于 年 月 日抵达上海，时常驻泊于此。中央电检会于 月 日将此报告转送外交部国际司，以供参考。事关意大利水兵，且涉及其外交官员，此案已不再是简单的治安纠纷，而上升为中意两国间的外交争端。月 日，外交部照会意大利驻华大使馆进行严重抗议，并提出惩办肇事者、归还影片、赔偿损失等 项要求。同时，将事件经过及抗议向各大通讯社通报，将外交部抗议情形函告中央电检会，并要求上海市政府调查意大利副领事是否出现在案发现场以及损失数目。后面几个举措，都是为外交交涉作准备。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