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志》所载始平原相关问题考_沈传衡.pdf

年 月第 卷第 期 唐 都 学 刊 .【历史文化研究】长安志所载始平原相关问题考沈传衡（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摘 要：长安志所载的始平原在历史上名称众多，较为著名的别称有“毕原”“五陵原”“咸阳原”等。由三秦记西京杂记等古籍的记载来看，北芒岩多与“葬地”关系密切，“北芒”的最初得名应该与其所处的地理环境有关，与相隔渭水南北对望的“南山芒谷”、发源于南山向北注入渭河的“芒水”是一个大的地理单元。然而“北芒”后又被讹称为“北邙”，这是“芒”“邙”同音，北芒岩本身又多帝王将相陵墓的原因所致。何武和王嘉的墓应该是相互毗邻的，长安志中有关何武墓、王嘉冢的位置记载有误，应该是后世版本流传中抄刻失误。关键词：关中北芒岩；北邙山；长安志；始平原中图分类号：；文献标志码：文章编号：（）收稿日期：作者简介：沈传衡，男，山东枣庄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隋唐史、边疆史地研究。宋敏求长安志是研究宋代以前长安地区历史地理的重要著作，为我们保存了大量的史料，我们现在看到的版本多是清代毕沅整理的刻本。长安志多征引诸家著作内容，引用典籍时能够保留书名，这也为后人对此书内容的爬梳剔抉提供了便利。但是长安志流传至今，各版本皆出现过诸多舛误，毕沅的刻本自然也不可避免。辛德勇也认为，长安志毕沅刻本的版本校勘做得不够审慎，其引用相关文献所做的按语，虽然便利读者，但是缺少精到的见解，有些甚至颇为粗疏。笔者阅读今本长安志“始平原”条时发现一些可以继续阐发的问题，故而拟就小文，以就教于方家。一、关中的北芒岩众所周知，今日北邙山位于河南洛阳一带，其山东西走向且起伏平缓，属于低山丘陵地形，是中国古代帝王将相热衷的死后长眠之所，并有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后唐等数朝帝陵。但根据长安志记载，关中亦有同音为“北芒”的地方，位于始平原上。今本长安志卷第“兴平”条下记：始平原。在县北一里。东西五十里，南北八里。东入咸阳界，西入武功界。三秦记曰：“长安城北有始平原数百里，其人井汲巢居，井深五十丈，汉时亦谓之北芒岩。”西京杂记曰：“茂陵富人袁广汉，藏镪巨万，家僮九百人。于北芒岩筑园，东西四里，南北三里，激流注其内，构石为山，高十余丈，连延数里。养白鹦鹉、紫鸳鸯、旄牛、青兕。广汉后有罪诛，没入官为园，鸟兽草木皆徙植上林苑。”又曰：“何武葬于北芒龙薄坂。”参见辛德勇考长安志、长安志图的版本，收入古代交通与地理文献研究，商务印书馆 年版，第 页。学界前贤已指出关中有北邙山，参见文启关中北邙山与袁广汉园，载于中国历史地理论丛 年第 期。王嘉冢。在县东北一里。按照上文长安志所引三秦记记载，可知西汉时期始平原就有北芒岩这一别名。但三秦记一书今已亡佚，仅有辑本。刘庆柱根据太平御览卷 地部原将此条辑为，“长安城北有平原，数百里，无山川湖水，民井汲巢居，井深五十丈。有伯夷墓。人食薇可常食，或云夷叔食之三年，颜色如故。”我们可以看到，在“井深五十丈”之后并没有“汉时亦谓之北芒岩”的记载，仅说“有伯夷墓”。三秦记的成书年代虽然无法确切得知，但根据该书的被引情况和记载内容，大概可以推测三秦记的成书不会早于东汉早期，不会晚于魏晋。水经注引三秦记记载为：“长城北有平原，广数百里，民井汲巢居，井深五十尺。”今由武英殿本或四部丛刊本水经注为底本整理而来的本子，不仅把上引三秦记的内容错置于“华阴县”条下，且脱讹“安”字、变“丈”为“尺”。学者经过认真考证分析，已经认为朱谋玮、赵一清整理的永乐大典本水经注对三秦记的引用内容正确且位置的当。即此段引用应放置于“成国故渠”条下，“（成国故渠）又东经长陵南，亦曰长山也。三秦记曰：长安城北有平原，广数百里，民井汲巢居，井深五十丈。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故通曰山陵矣。”太平寰宇记亦有三秦记此条记载，可辑为“始平原，三秦记云：长安城北有始平原数百里，其人井汲巢居，井深可五十丈，即此原。”诸本对三秦记此段引用虽然大体上内容一致，但在某些地方仍存在差异。尤其是对于后半段的记载迥然有别，更可见各版本流传时的不同。此段尽管在后半截内容上各有侧重，但都是围绕着“葬地”这个主题。西京杂记中关于袁广汉园的记载同样十分重要，袁广汉为茂陵邑人，当是汉武帝时期为修建茂陵而从各郡国迁徙过来的豪杰巨富，茂陵就位于始平原上，其“于北芒岩筑园”，正是长安志中所谓始平原无疑。可见，西京杂记的作者是认为关中存在北芒岩一地的。袁广汉伏诛后，其园“鸟兽草木皆徙植上林苑”，上林苑位于始平原之南，迁徙起来也较为方便。元本三辅黄图卷 苑囿中介绍上林苑时，云“茂陵富民袁广汉，藏镪巨万，家僮八九百人。于北山下筑园，东西四里，南北五里”，此段记载很明显与西京杂记出自同一史源，唯独将“北芒岩”称为“北山”。陈直在三辅黄图校证中按照西京杂记说法将“北山”一词补为“北邙山”，并有按语云：“又自咸阳北面高原起，至兴平一带，农民皆称为北邙坂，而西京杂记正用口头语，与洛阳北邙山名同实异。”笔者对此完全赞同。关中自西汉即有“北芒岩”一事，首见于三秦记西京杂记记载，后世学人基本上也采纳了此种说法。清人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对此亦有记述称：“始平原，在县治北二里。亦曰北芒岩。原长数百里。或曰即咸阳北阪之别名也。北芒西原，或谓之黄山。志云：县北一里即黄麓山。”黄麓山（黄山）位于今兴平市马嵬街道，其上有黄山宫，是西汉早期的道家圣地。三秦记西京杂记长安志为我们留下了始平原曾被称为“北芒岩”的记载，并且对始平原的地理特征进行了生动的描述，这也对我们继续探讨接下来的问题带来了帮助。二、始平原与北邙经由上文的探讨，我们了解到始平原在汉代曾被称为“北芒岩”。在不同的版本记载里，这一称呼也被写作“北芒原”“北芒崖”“北邙山”。为了研究始平原与“北邙”之间的关系问题，我们首先从始平原的别名谈起。刘庆柱认为此平原为“渭北高原”，参见刘庆柱三秦记辑注，三秦出版社 年版，第 页。刘庆柱三秦记辑注，三秦出版社 年版，第 页。笔者认为点校为“辛氏三秦记曰：长安城北有平原，数百里无山川湖水，民井汲巢居，井深五十丈。有伯夷墓，人食薇可常食，或云夷、叔食之三年，颜色如故”，更宜。参见李之勤长城还是长安城 殿本水经注误改古书一则，收入赵建黎主编长安学丛书李之勤卷，三秦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 年版，第 页。明万历四十三年（）李长庚刻本水经注笺、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水经注释等本皆同永乐大典本。武英殿本的整理者根据自己的理解说：“今订正移于后原本及近刻并讹在前”，实误。参见佚名撰元本三辅黄图，据国家图书馆藏元致和元年（）余氏勤有堂刻本影印，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年版，第 页。明人王世贞提到了始平原的别名问题，“西京杂记：茂陵富人袁广汉，于北邙山下筑园，东西四里，南北五里，又何武葬北邙山薄龙坂，王嘉冢东北一里。然则长安故自有北邙，不止洛中也，今考志记俱无之。”王世贞此处所引之西京杂记部分与宋敏求长安志所引略有不同，“北芒岩”作“北邙山”，“南北三里”作“南北五里”，可能是所见西京杂记版本不一所致，或是王世贞根据习惯称呼径改。明人王世贞是否到过兴平一带，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但清人王士禛曾有扶风道中诗一首，曰“北望回龙薄，西行过马嵬”，可见确实是经过兴平去往扶风途中所作，王士禛自东而西行，北面正是北芒龙薄坂。此处地名非用典故，而是作者亲至所写，当非虚言。始平原这一称呼在历史上存在时间不长，更多的时候它并不以这一名称传世。曹魏黄初元年（），“改平陵为始平县，因（始平）原以名之”，可见平陵邑即位于始平原上。众所周知，西汉皇帝陵大多数位于渭河以北的高地之上，自西向东依次排列有武帝茂陵、昭帝平陵、成帝延陵、平帝康陵、元帝渭陵、哀帝义陵、惠帝安陵、髙帝长陵和景帝阳陵。在西汉的陵邑制度下，这其中的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五座陵墓附近皆置有邑，用来安置迁徙过来的各郡国豪强，这也是始平原原称“五陵原”名称的由来。西汉帝后“同陵异穴”，并且有大批王公贵族陪葬，故而始平原上从西至东绵延数百里分布着大大小小规格较高的陵墓。大多数时候，始平原的名称是随着隶属政区的变化而更改的。西周时期，始平原被称为毕原，是周武王弟毕公高的封地。元和郡县图志称：“毕原，即（咸阳）县所理也。左传曰毕、原、鄷、郇，文之昭也，即谓此地。原南北数十里，东西二三百里，无山川陂湖，井深五十丈。亦谓之毕陌，汉氏诸陵并在其上。”李吉甫此处关于毕原“井深五十丈”的说法，史源明显与三秦记“长安城北有始平原数百里，其人井汲巢居，井深五十丈，汉时亦谓之北芒岩”的记载一致。秦国定都咸阳后，始平原因地处咸阳之北，故又被称为“咸阳北坂”，西汉武帝时期，改咸阳为渭城，故而此原又被称为“渭城北坂”。太平寰宇记记载曰：“（毕）原南北数十里，东西二三百里，无山川陂湖，井深五十丈。亦谓之毕陌，秦谓池阳原，汉名长平坂，汉氏诸陵并在其上，下又名石安原，即石勒置石安县之所。”唐代金城公主出降吐蕃，中宗亲送至此，故改成金城县。至德元载（），置兴平军，因平叛安史之乱有功，以军名名县，改成兴平县，沿用至今。兴平原的名称也见于史籍，长安志有载：“（汉）平帝康陵。在县西二十五里旧图经曰：康陵在兴平原口。”同是康陵所处之原，水经注记载为“平帝康陵坂也”。前文所述的各种名称，并非全是整个地理单元的统称，换言之，始平原的范围问题仍值得商榷，各种文献记载不一，数据参差不齐。若我们以今人的视角来看，大致渭水以北，西至武功县，东至泾水入渭处的高地（黄土台塬地区）皆可称为始平原。那么始平原为何会在西汉时期有“北芒岩”的称呼？我们从始平原所处的地理环境中或许可以寻到答案。始平原上有“芒水”。水经注渭水记载着渭水自东而来的经过，曰“（渭水）又东过武功县北又东，芒水从南来注流之。芒水出南山芒谷”。读史方舆纪要也有“又有芒谷，亦在（盩厔）县东南，芒水出此。相传马融曾读书谷中，石室存焉”的记载。马融为东汉大儒，扶风郡茂陵县人，茂陵县正在始平原上。马融早年读书之谷与茂陵县相距不远，隔渭水南北相望，别是一番情致。芒水色黑，故而当地人俗称“黑河（黑水）”，清人毛凤枝所撰南山谷口考校注记载“又西为黑水谷，一名芒谷”。顾炎武的肇域志也说：“芒水色黑，故俗呼为黑河，因以芒谷为黑水谷”，南山芒谷亦随之更名为黑河峪（黑峪、黑水谷），其名一直流传至今。始平县正位于武功县之正东，处渭水之北的“北芒”之得名与“南山芒谷”“芒水”的关系自然是不王士禛经关中而入蜀为官，康熙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至兴平县，二十八日至武功县，二十九日暮至凤翔县。有诗咸阳早发茂陵马嵬怀古二首武功道中武功怀古扶风道中等，皆为当时所作。参见王士禛著，李毓芙整理渔洋精华录集释，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版，第 页。除西汉帝陵外，始平原上还有战国秦惠文王陵、秦武王陵、唐世祖李昞兴宁陵、武则天母亲杨氏顺陵等等。可参见梁安和五陵原地理范围考辨，收入秦汉研究（第四辑），陕西人民出版社 年版，第 页。参见南山谷口考校注书后附图 南山（秦岭）北侧重要谷道示意图“黑水谷”。参见毛凤枝撰、李之勤校注南山谷口考校注，三秦出版社 年版，第 页。言而喻。无独有偶，北芒岩因土色黄被当地人称为“黄山”或“黄麓山”，即“北芒西原，或谓之黄山。志云：县北一里即黄麓山”也。西汉霍云常于黄山苑中围猎，史载“（霍）云当朝请，数称病私出，多从宾客，张围猎黄山苑中”。山上的“黄山宫”为西汉道家重要的活动场所之一。“北芒岩”的俗称黄山与芒水的俗称黑水亦可以两相对应，也可间接说明该区域的山水名称是具有联系的。既然“北芒”的得名渊源有自，那为何又被后世讹称为“北邙山”呢？这一点或许我们可以从洛阳北邙山中寻找答案。洛阳北邙山并非仅有这一个名称，“平逢山”“北山”“郏山”“太平山”“太白原”等都是洛阳北邙山的别称。“邙”字，说文解字将其解释为“河南洛阳北，亡山上邑，从邑，亡声”。可见在许慎眼中，“邙”已经专指洛阳北邙山了。但如果北邙山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那么它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便不会那么重要。随着众多帝王将相以至黔首黎民争相葬于洛阳北邙山，北邙山的文化意义逐渐凸显出来，渐变成了彼岸世界的代名词。而我们再回头看始平原北芒岩之时，发现其有与洛阳北邙山最为相似的一大特点，即原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