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骼体全录》满语人体词语与西医东渐_曹正博.pdf

收稿日期:2022-04-10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满通古斯语言语料数据库建设及研究”(18ZDA300)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曹正博(1988-),男,吉林省吉林市人,黑龙江大学满学研究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满通古斯语言与文化研究。黑龙江民族丛刊(双月刊)2022 年第 5 期(总第 190 期)民族历史与边疆学清史研究钦定骼体全录满语人体词语与西医东渐曹 正 博(黑龙江大学 满学研究院,哈尔滨 150080)摘 要:钦定骼体全录是康熙年间法国耶稣会士巴多明撰写的满文解剖学著作,记载了大量的满语人体词语。通过语义分析、理据分析、多语言对比分析,探讨文明进程、生计方式、认知方式和文化接触对满语人体词语的命名模式的影响。满语人体词语是在清朝西医东渐过程中直接“嫁接”在西方近代医学的结果,理据比例的显著异常体现了不同文明间科技水平的差异,缺失的词语也体现了满汉接触过程中思想观念的融合。关 键 词:满语;人体词语;语义;西方医学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4922(2022)05-0113-07 满族初民是生活在中国东北地区的渔猎民族,满语中有着丰富的与渔猎相关的词语。17 世纪,满族进入辽沈地区,随后又入关,新的环境使满语经历了剧烈变化和迅速发展。满族是一个善于接受新鲜事物、善于学习先进文化的民族,这在清朝统治者对西方科技的态度和满语的发展过程中都有所体现。康熙皇帝对西方科技颇感兴趣,尤其是对西方的医学、解剖学特别重视,法国传教士记载:“皇上仔细翻阅,特别是关于心、胃、内脏、血管等部分”1。康熙下江南期间染上疟疾,耶稣会士用“秘鲁树皮”22(金鸡纳树皮)为康熙治疗,这更加激起了康熙对西医的极大兴趣。晚年的康熙出于自己健康的考虑,令法国耶稣会士张诚(Jean-Franois Gerbillon)和白晋(Joachim Bouvet)撰文解释产生折磨康熙的几种疾病的肌体原因3。康熙三十七年(1698),白晋从法国携耶稣会士巴多明(Dominique Parrenin)来中国。巴多明学识渊博,语言能力极强,精通法、拉丁、意大利、满、汉语。巴多明甄选欧洲经典解剖学著作翻译成满文,在 1713 年前后,完成张诚、白晋以前的工作,写成钦定骼体全录4。国内外不乏对钦定骼体全录的研究讨论。日本学者羽田明梳理了各国诸多抄本的源流,指出康熙时期的三个抄本分别在“皇帝居住处(故宫文渊阁)、北京和热河的行宫中(畅春园和承德避暑山庄)”5。1928 年,丹麦皇家图书馆馆员维克托马德森(Victor Madsen)将馆内藏本影印出版,命名为 Anatomie Mandchoue(满洲解剖学)。1981 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桑德斯(John B.de C.M.Saunders)教授和李瑞爽(Francis R.Lee)博士对丹麦藏本的图片进行英汉双语注释翻译,出版了康熙朱批脏腑图考释。1918 年,国会议员昭特巴扎巴在北京琉璃厂书店发现钦定骼体全录后,研究翻译十余年,出版了蒙古文版本的钦定骼体全录。本文 采 用 的 是 现 存 于 法 国 国 家 图 书 馆(Bibliothque Nationale de France)的抄本,此抄本为线装,上下两册,共四卷,半叶七行,封面书名为311DOI:10.16415/ki.23-1021/c.2022.05.024满汉合璧:wargi namu oktosilame niyalmai beye gi-ranggi sudala nirugan i gisun(西医人身骨脉图说),第一页为满文:dergici toktobuha ge ti ciowan lu bithe(钦定骼体全录)。本文梳理了钦定骼体全录(下文简称全录)新出现的满语人体词语482 个,从文明进程、生计方式、认知方式和文化接触等角度,探讨西医东渐过程中,满语人体词语的命名模式及原因。一、文明进程影响从词中表现出来的命名根据叫作理据,是反映语言或言语片段的实际意义根据的字面义特征,是表达语言单位或语义范畴时形式选择的理由和根据672。理据通常指词的表达方式和词义的关系,也就是为何要用这个词来表达某个事物。全录中新出现的满语人体词语按照理据类型分类,数量最多的是功能理据,即解释组织器官功能的理据,占全部词语的 1/3;数量仅次于功能理据的是位置理据,即描述组织器官位置的理据;数量理据和视觉理据(包括大小、颜色、形状)较少。通过分析满语人体词语理据分类可以探求文明进程对理据的影响。表 1 全录视觉理据满语人体词语7满语理据汉语ts an umiyaha i adali banjiha fehi i dalgan蚕样的脑块蚓垂geyenehe yali farsi刀刻样的肌肉前锯肌cilciname banjiha juwe dalgan肉疙瘩样的两块上丘oilorgi uhuken uyan bime fu-lenggi boco fehi外部软而灰色的脑脑灰质tumin bime boco anggiyan fehi深处白色的脑脑白质buren i adali banjiha duici kumdu ba海螺样第四空腔耳蜗kamcime banjiha borhoho cilcin 并生堆积的肉疙瘩腮腺ilenggu i da alime cirgehe beri adali banjiha giranggi舌根开弓样骨舌骨kerken duha麻子样的肠结肠duhen i fulgiyan alhwa睾丸红膜提睾肌筋膜通常来说,满语词语的视觉理据在各类词语中都占有最大比例,因为满族对事物最直接的认知方式就是观察其外貌特征,是最原始的感性思维。尤其通过对比已知事物,给新事物加上一个修饰性的定语,这种用已知事物外形推导新事物名称的思维方式在满语名词中最为普遍。表 1 中的满语人体词语采用外表特征的命名方式,其中一部分是根据英语、法语的命名方式翻译的,比如,脑白质、脑灰质、耳蜗、前锯肌等。但有一些是满语特有的视觉理据,比如,蚓垂、舌骨、结肠、提睾肌筋膜这些词。这些人体词语采用隐喻、换喻的方式,比作另外一种事物。在医学发展过程中,根据当时的技术水平和认知能力命名新发现的人体组织器官是可以理解的。直到近代后期,人类才有足够的技术水平对脑灰质和脑白质的功能进行理性认知,18 世纪以前的人们无法对这两个组织有更深刻命名方式,英语和汉语采用颜色理据,满语采用了颜色和位置理据。既有医学技术水平无法对多个功能、位置或细胞组织结构类似的器官进行区分时,人体词语难以通过视觉理据进行命名。满语中有大量以数字命名的组织器官(见表 2),这些组织器官以数字简单排列命名,体现了满语在文明程度技术水平还不够高时的命名方式。采用数量理据的人体词语主要是各器官内微小结构、紧密排列的肌肉软骨和四肢血管。表 2 全录数量理据满语人体词语7满语理据汉语sucungga kumdu ba 耳第一空腔外耳jai kumdu ba 耳第二空腔中耳ilaci kumdu ba 耳第三空腔内耳ilaci duici kangsiri giranggi dube ergi de buge第三第四鼻骨末端软骨鼻翼大软骨tunggen i sucungga meyen i giranggi胸骨第一节胸骨柄tunggen i jai meyen i giranggi胸骨第二节胸骨体tunggen i ilaci meyen i giranggi胸骨第三节胸骨体muwa duha i uju meyen i butu duha大肠第一节升结肠jai meyen i kerken duha大肠第二节横结肠ilaci meyen i teru大肠第三节直肠对于功能并不明确的组织器官,满语采用了位置理据。位置理据不仅仅是简单表述器官位置,还对神经、血管等走向进行表述,这相对于感性认识更进一步。比如,小肠浆膜、小肠肌肉层、肝静脉和肝总动脉这些满语词(见表 3),相对于411英语、法语和汉语的简单概括性的命名方式,满语采用了更加细致的命名方式。这是满族在现成的西方科技基础上,得以站在更高的认知水平进行命名的结果。如此,满语人体词语可以跨越早期浅显认识,直接用理性认识来命名。表 3 全录位置理据满语人体词语7满语理据汉语halba i da ergi i juwe gargan肩胛骨根部的两支肩峰、喙突guwejihe i ufaname banjiha doko ergi alhwa胃褶皱里子侧的膜胃壁guwejihe i dergi angga胃的上口贲门guwejihe i fejergi angga胃的下口幽门delihun i dorgi alhwa脾内侧的膜纤维囊niyaman i dube ergi心脏的末端心尖narhn duhai tulergi alhwa小肠外侧的膜小肠浆膜narhn duha i dulimbai alhwa小肠中间的膜小肠肌肉层fahn i fiyentehe i sinde deri yabu-re sudala肝瓣中间出来的静脉肝静脉niyaman ci fahn de senggi sel-giyere sudala i amba gargan从心脏到肝处的动脉肝总动脉全录中新出现的满语人体词语最多的理据类型就是功能理据(见表 4),视觉理据反而少。但通常情况下,满语名词功能理据比例最少,视觉理据最多。全录人体词语与其他名词理据差异如此之大的原因就是解剖学是在欧洲全面认识人体器官的功能之后才传入满族的学科,人体词语是直接“嫁接”在外来科技上的结果,与漫长历史中逐渐丰富并发展起来的满语动植物词语和自然生态环境词语是完全不同的过程。人体词语命名就不仅仅停留在对新事物外表的描述,还要掌握其内在规律。索绪尔认为:“能指和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语言符号是任意的”8103,但“语言不是完全任意的,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受到逻辑的制约”848。对这些组织器官已经达到了较高水平的理性认识,满语才进行命名。在现代科技面前,满族相对西方发展晚了几百年,然而这种劣势对于满语可以说是相对的优势,在命名时可以采用信息量更大的方式,但缺点是这些复合词的聚合单位多过,导致人体词语变得相对复杂。这些词语高度集中在肌肉和血管等体积较大的组织器官,近代早期的技术水平就可以研究这些组织器官的功能。全录中的满语人体词语的视觉理据、数量理据、位置理据和功能理据依次代表着从低到高的科技水平对满语命名方式的影响。表 4 全录功能理据满语人体词语7满语理据汉语fehi be buhelihe uhuken alhwa包 裹 大 脑 的软膜蛛网膜wesihun tatara yali farsi将眼球往上拉的肌肉上直肌cifenggu tucire sihan出唾液的管腮腺管halba be wesihun tatara yali farsi使肩胛骨上提的肌肉肩胛提肌absalan giranggi be gocimbume tatara yali farsi将肱骨内收的肌肉肱二头肌senggi gocire amba sudala i hafu-nara sangga使大静脉通过的孔腔静脉孔senggi selgiyere amba sudala i fafunara sangga使大动脉通过的孔主动脉裂孔konjosu i fejergi angga be neire yaksire yali farsi 关闭直肠下口的肌肉肛门外括约肌ergen be ilibure juwe yali farsi使阴茎勃起的肌肉海绵体duhen ci hergebure oori yabure sudala从卵巢出来卵子通过的管输卵管二、生计方式影响全录中的人体词语命名方式体现了满族渔猎采集文化的痕迹。语言是社会的产物,是随着社会的产生而产生,又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因此,社会生活的内容便在语言词汇中得到直接的充分反映946。满族孕育并崛起于我国东北地区。这片白山黑水湖泊众多,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