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白”训释_刘思睿.pdf

讨论与争鸣 89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巡白”训释刘思睿【提 要】续资治通鉴长编语料有重要的词汇史价值。该书中有较多的失收于汉语大词典近代汉语词典等辞书中的词语，从中选取“巡白”进行训释。“巡白”有上告、上请义；从构词理据上讲，“巡白”成词与语言方向一致性有关。【关键词】续资治通鉴长编 巡白 词语训释 构词理据一、续资治通鉴长编的语料价值在我国古代私家著述的断代编年史中，续资治通鉴长编是卷帙最大的一部，原本九百八十卷，现存五百二十卷，作者李焘（1115年 1184 年），字仁甫，眉州丹稜人，历任兵部员外郎、礼部郎中、祕阁修撰、知常德府等官。本着“宁失于繁，无失于略”的原则，李焘仿照司马光资治通鉴的体例，修撰成续资治通鉴长编一书，该书内容翔实，史料丰富，原书所记始自宋太祖赵匡胤建隆元年（即 960 年），终于宋钦宗赵桓靖康二年（即 1127 年），共计北宋九朝一百六十八年事。目前，对于该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史学及文献考证等方面，近代治宋史者对其史料价值评价尤高。该书的语言学价值也很高。语料问题是汉语史研究首先要面对的问题，蒋绍愚（2005：19）在介绍宋代的重要语料时，将该书归入“史籍中的白话资料”一类，并且说：“续资治通鉴长编（李焘撰）卷二百六十五载有沈括乙卯入国奏请，记述他在熙宁八年出使契丹谈判领土问题的经过，用的是口语。”又说：“以上这些史料，或是外交谈判的记录，或是诉讼时的证词，都需要如实地记录当时的谈话，如果改成文言，就会失真，所以采用的是白话，为我们研究近代汉语留下了宝贵的资料。”蒋先生的眼光是很独到的。除蒋先生指出的乙卯入国奏请外，续资治通鉴长编其他章节中也还有较多的口语材料，在该书点校本的“点校说明”中也提到，李焘修书的根据，除当时官方的日历、实录、国史、会要等外，还有私家著述、笔记、家乘、行状、墓志等。这些修书根据中就有很多是用当时的白话写成的，以此为基础撰修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中自然也会有较多的口语材料，对于汉语史研究来说，这些语料是弥足珍贵的。在这些语料的语言学价值中，词汇价值无疑是最大的。我们初步调查了该书中的词汇部分，发现失收于汉语大词典近代汉语词典等重要辞书中的词语就有好几百条，本文选取“巡白”条进行训释，就构词理据做些讨论，以展示该书的词汇特色。本文对照查检的辞书有汉语大词典（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6 年 1993年）、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商务印书馆，2016 年）、近代汉语词典（白维国主编，上海教育出版社，2015年）、近代汉语词典（高文达主编，知识出版社，1992 年）、近代汉语词典（许少峰主编，团结出版社,1997年）、近代汉语大词典（许少峰主编，中华书局，2008年）、宋语言词典（袁宾编著，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宋元语言词典（龙潜庵主编，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 年），等等。调查所依据的本子为李焘撰、上海师范学院（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与华东师范大DOI:10.14014/11-2597/g2.2023.01.035讨论与争鸣90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学古籍整理研究室点校、中华书局出版的续资治通鉴长编（1979 年 1995 年）。为节约篇幅计，援引该书中的用例时，省略书名，只列帝王庙号及年号；引用其他文献中的用例时，则详列书名及章节出处。二、“巡白”释义“巡白”在 续资治通鉴长编 中出现11次，在宋代其他文献中暂未发现用例。例如：（1）刑部言：“疑难公案合奏巡白者，押劄子后，请限三日内纳到部禀议，本部限二日内与决行下。如合诣都省巡白，即再限二日录元劄子赴部，限二日纳都省候报到，限二日诣都省禀决。”（哲宗元符元年）（2）执政者既深恶吴充而私吕嘉问，孙圭、蔡卞乃其亲党，及琬再三以父年老巡白，宰相遂忻然许诺，令具状自陈。（哲宗元祐元年）（3）审刑院详议官、殿中丞朱大简等言：“昨定审官西院差澶州都巡检康昺不如法，御史台勘大简迁延不决，会赦冲替。缘大简欲赴中书、枢密院巡白，以故稽期，非弛于职，而枢密院按置以法。”诏审刑院、大理寺，自今中书、枢密院送定公事，依条定夺，毋得巡白。（神宗熙宁八年）（4）后来又详具因依，申都省，乞更详酌指挥及刑部官至都堂巡白。臣亦与同部范纯礼至宰相处巡白，皆不听。（哲宗元祐六年）“巡白”主要用在诉讼、汇报、请示等语境中。例（1）指疑难公案需向刑部禀议，以及如需向都省禀决，应该注意的时限等事宜，刑部和都省是上级单位，“巡白”是下级向上级请示的意思；例（2）说的是除梓州路提点刑狱的何琬因父年老向宰相请求辞免远官，“巡白”是下级向上级请求的意思；例（3）依宋代官制，审刑院是下级单位，中书院、枢密院是上级单位，审刑院朱大简到中书院、枢密院请示，很明显，“巡白”是下级向上级请示、报告的意思；例（4）讲刑部有劫杀人狱，侍郎彭汝砺认为涉事人员应分情况处理，而执政降特旨都该杀，彭汝砺认为不可，引文是彭汝砺在申诉、上告过程中的一些做法，两处“巡白”均是上告义。据以上分析来看，“巡白”即上告、上请义。三、构词理据探讨说文：“巡，延行貌。从辵，川声。”汉语大字典“巡”字条共立四个义项：巡视；来往查看。巡行，行走。抚慰。量词。遍。第四个义项因与本文无关，暂不予讨论。又，汉语大字典“白”字条：禀告，报告。玉篇白部：“白，告语也。”正字通白部：“白，下告上曰禀白，同辈述事陈义亦曰白。”上告，控告。“巡”是巡视、巡行或抚慰义，而“巡白”是上告、上请义，从构词理据上来说，作为“巡白”的构词词素的“巡”和“巡白”在词义上是有关联的，但据释义来看并非如此，“巡白”的构词理据需要进一步解释。为便于说明问题，我们引入动词的方向性进行分析。汉语中有些动词表义是有方向性的，比如“买”“卖”“咨询”“索取”等。“买”是用钱将商品或其他物品的所有权购进；“卖”则是将商品或其他物品的所有权让出，以换取钱财。“买”“卖”表义都有方向性，同样，“咨询”“索取”表义也都有明确的方向性。如果将两个有方向性的词素组合成词来表达一个单向意义时，那么这两个词素的方向和合成词的方向也应该是一致的，暂称之为方向一致性原则。根据这个原则，先看与“巡白”同义的“奏白”的方向性情况。说文：“奏，奏进也。从夲，从，从；，上进之义。”汉语大词典“奏”字条：特指向帝王上书或进言。前面已谈过，“白”有“上告、控告”义。在“奏白”中，词素“奏”有进言、报告义，其方向性是向上的，与向上禀告、上告义的“白”是可以成词的。再看“巡白”的方向性情况。文献中“巡”一般用作巡视、巡行义，“巡”的施事都是职位相对高的人、事或机构，从 汉语大词典 中“巡”字条引例来看，“东巡守，至于岱宗”中巡守的是天子，“仆人巡宫”中的“仆人”是指古代太仆等官的通称，“尚忆武皇巡玉塞”中巡玉塞的是武皇，“巡行天下”的是君，“巡彼远方”的讨论与争鸣 91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是天子，“巡乘六甲”的是日，这些例子均是由职位高的巡行、巡视职位低的。可见，“巡”有向下的方向性。另外，“巡”也有抚慰义，汉语大词典中引例为“巡靖黎蒸（后汉书班彪传）”李贤注：“巡，抚也。”“巡靖黎蒸”的是陛下，很明显“巡”的方向性也是向下的。但问题在于，“巡”的方向是向下的，而“白”的方向是向上的，显然两者方向性不一致，可为什么还能够组合成词呢？这是理解“巡白”成词的难点。要理解好这一点，又要将词义的理解与语境联系起来。汉语词义往往又跟语境有关，有些动词的方向性也跟语境有关。据说文，“巡”的本义为“延行貌”，与“来”“买”等本身自带方向性的情况不同，其实，延行义的“巡”本来是没有方向性的，或者也可以这样认为，“巡”的方向性是多维的，既可以是向下的，也可以是向上的，还可以是平级之间的。具体到语境中来考察，其方向性主要有两种情况：巡1=职位高N+巡+职位低N（或处所词）向下或，巡1=职位高 N+巡 X+职位低 N（或处所词）向下（注：“巡 X”指由词素“巡”与其他词素组成的动词性双音词）例如：王乃大巡六师（尚书泰誓下）命司徒巡行县鄙（礼记月令）臣闻巡搜四方（金瓶梅词话第四八回）特遣三御史巡督陕西茶马（明史食货志四）巡2=职位低 N+巡 X+职位高 N（或处所词）向上或，巡2=职位低N+行走类V+职位高N（或处所词）+巡 X 向上例如：军民千余呼譟走镇巡匄请题留诏（西河集卷八十）缘大简欲赴中书、枢密院巡白（神宗熙宁八年）乞更详酌指挥及刑部官至都堂巡白（哲宗元祐六年）“巡1”可以是单音词“巡”，也可以是双音词“巡 X”；“巡2”指双音词“巡 X”。在不影响表意的情况下，“巡1”和“巡2”方向性模式中的施事或受事有时可以省略，以能够表达向下或向上的方向性作为判断的标准。从两个方向性模式中可看出，“巡”类动词的方向性跟语境有关，而这里的语境具体表现为施受关系，这是理解“巡白”成词的关键。巡1方面，当单音词“巡”进入“职位高的N+巡+职位低的 N（或处所词）”模式，因“巡”的施事是职位高的，受事是职位低的，所以产生的是向下的方向性，大致地讲，“巡”的向下的延行义就是巡行、巡视义了。单音节词“巡”只有向下的方向性。“巡 X”进入“职位高 N+巡X+职位低 N（或处所词）”模式，产生的也是向下的方向性。巡2方面，当“巡白”进入“职位低 N+巡 X+职位高 N（或处所词）”或“职位低 N+行走类 V+职位高 N（或处所词）+巡 X”模式，“巡白”的施事是地位低的，受事是地位高的，“巡”因之产生的就是向上的方向性了，也只有这样，才能与“白”组合成词，也才有上告、上请义。在“巡 X”类双音词中，“巡1”类占据绝对优势，而“巡2”类很少见。我们统计了汉语大词典中的情况，“巡1”类有向下方向性的共81条，比如“巡视”“巡行”“巡查”“巡防”“巡搜”“巡督”“巡捉”“巡理”“巡抚”等，而“巡2”类有向上方向性的只有“巡匄”“巡礼”2条。“巡1”的方向性是向下的，根据方向一致性原则，“巡1”中词素“巡”的方向性也是向下的，同理，“巡2”中词素“巡”的方向性也是向上的。“巡白”属于“巡2”模式，因此“巡白”中“巡”的方向性是向上的，人们的思维往往受到强势的向下方向性的影响，先入为主地将“巡白”中“巡”的方向性误认为向下了，这是造成难以理解“巡白”成词的原因。另外，从结构上看，“巡白”可以分析为连动式或状中式，两相对比，分析为状中式似乎更合理。词素“巡”本来是有延行义的，但是到“巡白”中，这种动词义已经弱化，“巡白”进入“职位低 N+行走类 V+职位高 N（或处所词）+巡 X”模式的居多，如例（1）、例（3）。再如：（5）臣亦与同部范纯礼至宰相处巡白，皆不听。（哲宗元祐六年）讨论与争鸣92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6）孙赴都堂巡白执政曰：“欲其不疑，乞所至盛供帐。”（哲宗绍圣四年）词素“巡”的延行义似乎很大程度上由“巡白”前面的“赴”“至”“诣”等行走类动词分担了。例（6）为“职位低 N+行走类 V+职位高 N1（或处所词）+巡 X+职位高 N2（或处所词）”模式，由“职位低 N+行走类 V+职位高 N1（或处所词）+巡 X”和“职位低 N+巡 X+职位高 N2（或处所词）”模式杂糅而成。再回看前面例（2）的情况，虽然句子中没有行走类的动词，但从词素“巡”那里也看不到明显的延行义了。总之，在“巡白”中，“巡”的动词义已经弱化。这种词义弱化的“巡”已很难承担“巡白”连动式中的连动成分，如果分析为状中式的话，那么词素“巡”作状语，主要表示向上的方向性了，“白”为动词中心语。注释 芜 崧 2002 也谈动词的方向性，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5 期；谢质彬 2001 动词的方向性和方向的一致性原则，语文建设 第1期。这里所提的方向一致性原则与谢质彬（2001）不同，谢质彬（2001）谈的是词语之间的搭配关系，而本文谈的是词内结构的组配关系。“白”本身也没有向上的方向性，汉语大词典“白”字条说：“下告上曰禀白，同辈述事陈义亦曰白”，“白”可指下级对上级的言语交流，也可指同辈之间的言语交流，但这两种情况比较平衡，不像“巡”那样绝大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