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西传：中古时期西亚地区对中药的书写与使用_陈明.pdf

2023 年第 1 期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No 1，2023第 50 卷Journal of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Vol 50(总第 266 期)(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tion)General No 266本草西传:中古时期西亚地区对中药的书写与使用陈明(北京大学 东方文学研究中心，北京100871)摘要本文通过全面梳理中古时期西亚有关中药的记载和使用，认为中医药的对外交流是双向性的。西亚医家对中药的认知以及独特的书写方式，体现了本地的文化特色，丰富了伊斯兰医学知识的宝库，也促进了医学的发展。西亚学者对中药的兴趣，不仅与医疗实践、贸易利益、学术交流联系密切，也与文化想象有关，体现了他们对遥远中国的异域情怀。关键词中药;西亚本草;西亚医方集;药物流传;医学文化交流 中图分类号 G1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5-8575(2023)01-0030-16 收稿日期 20221010 作者简介 陈明，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基金项目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与南亚的文学与文化交流研究”(批准文号:16JJD750002)的阶段性成果。中古时期的中外医学文化交流史研究，多以探讨来自波斯、印度、中亚的医学通过丝绸之路东传及其对中医产生的影响为主1 ，2 ，3 ，4，而鉴于相关史料的不足(或者在利用史料方面遇到的语言障碍)，有关中医与中药的向西传播的研究相对薄弱。在中国与波斯(古代伊朗)等西亚地区的医学交流研究方面，从六朝正史中的相关记载，到元明之际的 回回药方，多显示的是来自西亚医学的传播痕迹，而最能表现中医西传的著作是 14 世纪伊利汗国宰相拉施都丁(ashd al-Dn，1247?1317)主持编译的 伊利汗中国科技珍宝书(Tansqnma-yi İlkhndar funn-iulm-i Khat)5。由于中外文化交流都存在一个“双向性”的特征，因此，不仅中古中医所受的域外影响值得研究，而且中古中医的对外传播(向西对东南亚、南亚乃至西亚;向东对朝鲜、日本)的历史也需要探究。具体到中医药在西亚的流传，尤其是植物类药物在 伊利汗中国科技珍宝书之前的伊斯兰医学文献中的记载与认知，劳费尔(BertholdLaufer)的名著 中国伊朗编6、阿里玛扎海里(Aly Mazahri)的 丝绸之路:中国波斯文化交流史7 中，对中国植物(或药物)在波斯的传播有所涉及，相关研究成果值得借鉴。但全面梳理和探析中古时期西亚地区的医学文献对中药的书写和使用，仍有较大的研究空间8。1978 年，伊朗学者阿夫沙尔在 新编 中国纪行(波斯文版)前言中，提及“一部分是关于从中国传入伊朗的草药记载。伊朗人也像其他古老民族一样获得了它。这种草药和其他货物一起从水路或者陆路被带到伊朗。关于这些草药的介绍，可以从伊朗人用波斯文或阿拉伯文写的医书中看到。例如 茶叶(中国的植物)，我们第一次是从艾布赖哈尼比鲁尼著的书中发现的。类似的还有中国的大黄等等。”9 2512522015 年，伊朗设拉子医科大学传统医学与医学史研究中心的学者 Mojtaba Heyadri 等合作发表的 中药在伊斯兰医药中的使用一文10，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2022 年，时光发表的迹象与生命所载中国药用植物考一文，梳理了波斯文古籍 迹象与生命(sr vaAh?y)一书中的肉桂、胡椒、荔枝、灵眼、03DOI:10.15970/ki.1005-8575.2023.01.009莲花、鸡头花等六种中国药用植物，并简要分析了中药西传伊朗的历史轨迹11。该文也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一、西亚本草、地理等著作中对中药的认知与书写西亚地区的阿拉伯药物学在起源与发展过程中，吸收了不少来自古代希腊、罗马、波斯、叙利亚、印度，乃至中国的知识要素。阿拉伯药物学著作主要包括两种类型，一为本草型，一为制药型。这些文献对药物的论述分成两大类，即单味药(mufradt)和合成药(murakkabt)。前者涉及药物的自然和简单的状态，相当于传统本草学著作的论述，亦可谓(研究天然药物的)生药学。后者一般在 aqrbdhn(医方集、处方集)的标题下进行探讨，涉及多种药物所配制的成药。西亚本草著作的基础之一是对公元一世纪希腊药物学家狄奥斯科里斯(Dioscorides，约生于公元 20 年)的 药物志(De MateriaMatica)的翻译，其译本名为 药草书(Ketbal h?a e)，译者是巴斯拉(Estefan bBasl)和他的主人伊萨克(Honayn b Esh?q)，该书描述了主要来自地中海地区的大约 600 种植物，为伊斯兰本草学奠定了基础。第一部阿拉伯本土的本草学著作是大约七世纪末期的犹太医家、最早的叙利亚语医籍翻译家 Msarjawaih 的 论药力、药效 及 副 作 用(Kitb quwal aqqr wamanfi ih wa mad?rrih)。在大翻译时代和伊斯兰文化的黄金时代(813 世纪)，西亚出现了多种本草学著作，择其要者，将其中所记载的中药梳理如下:(一)大黄(wand-i chn/rawand-chini)大黄有清热泻火、攻积解毒之效，是一种具有重要文化意义的外传中药，不仅在大航海时代至鸦片战争前后是如此12 ，13，在中古时期，它就已经被西亚医学家颇为看重。萨曼王朝赫拉特人艾布曼苏尔穆瓦法格(Ab MansrMuvaffaq，或译名阿布满速儿)的 药学基础(Kitb ul abnyat an haq iq ul adviyat)，约写于970 年，是一部用达里波斯语写成的药书，也是最重要的波斯药物学著作。该书中记载了来自中国和呼罗珊的两种大黄，而使用最广的一种即为“中国大黄(rewand-sn/rwand-i sn)”。劳费尔在 中国伊朗编中指出，“大黄只有在第十世纪才发展成为中国输入西亚细亚的一项商品。1154 年，爱德里西说到大黄是中国的产品，出在布丁格群山中(大概在西藏的东北部)。十三世纪的作者伊宾 沙义德提到中国大黄 很茂盛。”6 381伊本 西 那(Ibn Sina/Avicenna，980 1037)在 医典(al-Qnn f itibb)中记载大黄的阿拉伯语名为 ibs、wand;波斯语名为iws、wand-i chn(中国大黄)。wand 的另一写法为 wand，即 回回药方中的译名“啰亦那”“罗亦那”。医典指出:“有些医生认为，中国大黄是在中国发现的矢车菊的根。”“中国大黄是煮过之后的形式。以中国大黄的名义销售。”“大黄是第二级的凉性和干性。”伊本西那 医典中以 s?n/chn 为名的中药还有肉桂(drs?n)、荜澄茄(kabbahs?n)、黄连(mmrn s?n)、中国石花(namak-i chn)等。伊本西那指出，有 17 味药需要从中国进口，其中包括细辛、姜黄、桂枝、肉桂、中国大黄、中国荔枝、天然樟脑、麝香、芦荟、檀 香、玳 瑁、莪 术、郁 金。据 MojtabaHeyadri 前揭文初步统计，医典中与 al-sn/chn 相连的词语共出现了 46 次。西亚 大 科 学 家 比 鲁 尼(al-Brn，973 1048)在十世纪中期编写的本草著作 药理学(Kitb alS?aydanah fi alTibb)中记载，Zarwand共 分 三 种，第 一 种 是 tawl，第 二 种 名 为mudah?raj，第三种有点像扁平的葡萄。“根据 IbnMsawaih 的看法:圆的品种的替代物是重量相等或一半重量的中国大黄。”14 164165伊本 巴 伊 塔 尔(Ibn al-Baitr，1197 1248)是来自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地区的伊斯兰科学家、植物学家兼药物学家。他的名著有药草志(Kitb al-jmi fi-mufradt al-adwiyawa al-aghdhiya)和 验方集成(Kitb al-mughn f al-adwiya al-mufrada，或译 验方汇13比如，九世纪的景教医生和药物学家 Sbr Ibn Sahl 的著作 小医方集，原名 al-Aqrbdhn alS?aghr，拉丁文书名Disoensatorium parvum，英文书名 The Small Dispensatory。编)。巴伊塔尔在 药草志中引用了迪奥斯哥里德(Dioscorides)、加瑞安(Galen，盖伦)、胡齐、奥 里 巴 斯(Oribase)、保 罗 德 吉 纳(Paul d Egine)、阿维凯奈(Avicenna，阿维森纳)、无 名 氏、苏 菲 延 安 达 鲁 西、拉 齐(hazes)等多位学者的论著详细讨论了大黄。“苏菲延安达鲁西。质量最好的乃中国大黄;其次是波斯的大黄，波斯大黄又分几种;再其次是叙利亚大黄。”伊本巴伊塔尔特别引用了开罗出生的、十二世纪杰出的医生伊本贾米(Ibn Djami)的著作 大黄考:“真正的大黄有三种，其中两种以陈大黄闻名，第三种以鲜大黄闻名。陈大黄中，一种叫中国大黄，另一种叫僧祇大黄。鲜大黄则是人们所知道的突厥大黄和波斯大黄。至于第四种，是指叙利亚大黄。”“至于中国大黄，是来自中国，按照商人们的说法，乃一种植物的根茎，刚从地里拔出来时，很像芋头。”“因此商人们补充说，为了很好地保存，他们往往把大黄放在罐里，并将中国产的白屈菜也放入罐中，一起密封，就如同有的人把胡椒和生姜放在一起那样。”“至于僧祇大黄，也是从中国来的;所以被称作僧祇大黄，是因为其颜色为黑色，而并非根据其出处。”“而一般说的突厥大黄或波斯大黄，是来自突厥和波斯的一种。一位可靠人士对我说，大黄生长在中国。以中国而取名的大黄可能产自中国北方，也就是说，在突厥斯坦一带，波斯人称其为摩诃支那(Cin Macin)和 阿拉伯语 秦阿秦(Cin al-Cin)的叫法是一样的，因为他们 波斯人 称中国为 Sin，而称中国大黄为 rawand sini。大黄从海上运到向我们出口的国家，即波斯;因为同样的理由，又称其突厥大黄，其原因是来自突厥地区和中国。”“用大黄之油汁涂搽，治疗筋腱断裂、神经疼痛和抽筋。”“加瑞安在其第一部著作 毒品志中谈到过的大黄，基本上不是大黄，只不过是从新鲜中国大黄中所得到的大黄汁，并且通过煮熬而变浓罢了。”“强肝健胃以及促进其他内脏功能最有力的大黄，治疗急性腹泻、痢疾和慢性发热最有效的大黄乃中国大黄，而事实上，最有镇静作用、渗透性最强的也是中国大黄。在催泻性能方面，应排除活动性最强的突厥大黄。至于僧祇大黄，各方面都不如中国大黄。”15 288297贾米的 大黄考可谓是对大黄最为详尽和深入的研究著作，其中最主要的论述方法是将大黄进行分类，在分类的基础上再作比较，从而突出地体现了中国大黄的特色16。曾在开罗行医的苏莱米(Abd al Azzal-Sulam，1155 1208)撰 写 了 医 师 答 问(Imtih?n al-alibb li-kffat al-atibb)，其第五章为“单药”。作者在列举第二级的干性与湿性类别的药名时，将大黄放在其中17。雅库特(Yakut，11791229)在 1224 年的地名辞典中，对大黄也有记载:“那里(印度西海岸的故临)产毒性不大的大黄;中国大黄质量是最好的。大黄在那里是一种笋瓜，其叶子乃印度的香叶(saddj)。这就是(故临城)以各种芦荟、樟脑、树脂和树皮而闻名之所在。”“这里有笋瓜之种植，甚至在荆棘地带亦有种植，笋瓜中含有大黄。”15 246，248伊本 赛义德(Ibn Sa id，1208/1214 1274/1286)的一部地理书中记载中国:“此地盛产用以清肺去积的中国大黄。”15 388(二)樟属植物与肉桂(dr s?n)伊本巴伊塔尔 药草志第 841 号是樟属植物。“该字波斯语的意思是中国木。”“伊斯哈克伊本伊姆朗:中国木有几种。一种是真正的中国木(dr c n)，一种叫桂皮，还有一种叫丁香皮。”15 282283一般而言，阿拉伯的单品香药(简单芳香物质)中，第一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