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现代性
文艺理论
笔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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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的多重阐释
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赵一凡
编者按为深入总结我国现代文艺理论的开展历程,强化文艺理论研究中的“问题意识〞,本
刊与海南大学于2023年1月6日至8日在海南省共同举办了“现代性与文艺理论研讨会〞。会议围
绕现代性问题的缘起、西方现代性理论的主要类型、审美现代性以及20世纪中国文艺理论的现代
性问题等展开剧烈讨论。在此,我们将局部与会学者的发言整理发表,希望对建设有中国独特视角
和问题的文艺理论有所启发。
西方人围绕或针对现代性问题,在刚刚
过去的20世纪里,曾有过三波较大规模的讨
论,先后发生于20—30年代、60—70年代,以
及80年代至今。
从外表看,这三波讨论的重点各各有别,
它们所涉及的学科领域也大相径庭,但其中
仍有暗中沟联的线索。大体说来,头一波在
文艺圈里讨论现代主义,很专业,也很封闭;
第二波大谈后现代主义,从文艺、文化一路争
吵到哲学领域,热闹非凡,却没有结果;直到
最近的第三波,才把现代性命题比拟充分地
揭示出来,将它置于一个多维学术空间,并使
之与先前讨论的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发生
重要关联。下面简单列出这三波讨论的历史
背景与理论代表人物。
1. 关于现代主义文艺的讨论
本世纪首场有关现代性的争论,并未使
用现代性(modernity)一词,而是集中于文学
艺术领域的现代主义(modernism)。作为西方
文学派别或艺术潮流,现代主义已有一百多
年历史。通常从1857年算起,即文学史上同
时出现波德莱尔恶之花、福楼拜包法利夫
人的那一年。
有关现代主义文艺的系统研究,尤其是
针对它的批评与阐释理论,主要是本世纪上
半叶开展起来的。第一波研讨顶峰为30年
代,主要在欧美左翼批评界内部展开。其中
卢卡契与布莱希特有关“现实主义和现代主
义〞的争论最为有名;另外,我们需要关注法
兰克福学派的阿多诺和本雅明,他们有关文
学生产与文化工业的理论探索,对“文艺现代
性〞问题具有开启意义。
2. 后现代主义论战
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末,美国文艺批
评界掀起第二轮争论,争论主题由“现代主义
衰竭〞转向“后现代主义崛起〞。当时的青年
反叛批评家如巴思、菲德勒、桑塔格等,纷纷
宣扬“小说终结、文学疲竭、反对阐释〞,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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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研究2023年第2期
引起他们的老师辈,即纽约文人集团的惶恐
不安。
身为现代主义文艺制度的监护人,屈瑞
林、欧文·豪和丹尼尔·贝尔等先后出战,将
其对后现代文艺(又称“反文化〞)的批评,推
向更宽广的文化批判领域。这场激进与保守
的鏖战久拖不决,反倒给后现代问题增添了
神奇魅力,以及一种学术研讨的“合法性〞。70
年代后期,后现代幽灵开始大范围扩散。查
尔斯·詹克斯的后现代建筑美学,伊哈布·
哈桑的“超批评〞理论,以及一批欧洲学者的
介入(如英国的戴维·洛奇和荷兰的杜威·
佛克玛等),都为这一命题的深入作出了贡
献。
关于这场美国文艺圈内长达十余年的热
闹论战,在座的文学教授比拟熟悉,我不细
说。关键在于,由于批评家解决不了自己领
域的问题,他们关于后现代主义的争论焦点,
日益指向文艺理论背后更幽暗的哲学、语言
学、社会学层面,这就造成论战逐渐由文艺转
向哲学,由美国转向欧陆。
3. 现代性的多重阐释
转移的中介人物,恰是一位大胆涉足后
现代文艺与文化问题的著名社会学家丹尼尔
·贝尔。贝尔是美国自由派文化旗手屈瑞林
的朋友与同盟。他于1976年美国建国两百年
之际,发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一书,强烈谴
责后现代文艺造成的混乱局面,藉此提出发
达资本主义“经济、政治、文化三领域相互冲
突〞的矛盾理论,进而从保守立场出发,要求
标准文艺,重建信仰,恢复秩序。
贝尔的上述立场,不久就遭到欧美左倾
思想界的积极回应。1980年9月,德国哲学
家哈贝马斯发表重要论文现代性:一项未竟
工程,点名批驳贝尔的“老保守观念〞,以及
福柯、德里达等“法国年轻保守派〞的反现代
立场。1981年3月,哈贝马斯亲自前往美国
纽约大学,就该题再度发表现代性对后现代
性的现场演讲。此举标志了现代性讨论的
国际化与多学科化。这个特别题目,从此也
成为欧美学界领袖人物的较量与争夺目标。
哈贝马斯的根本立场是:(1)人们关于现
代主义的争议,通常与现代派文艺有关。从
哲学层面讲,这仅仅涉及到现代性问题的一
个侧面,即美学现代性,或文艺/文化的现代
性。而要认清和解决当下的现代性与后现代
性问题,我们必须扩展视野,追根溯源,从头
研究现代性的内在矛盾和复杂含义。(2)在欧
洲启蒙大师那里,现代性原本是一项伟大的
工程设计,它严密精致,和谐有序,充满自由、
平等和博爱的光芒。至少,它是一套有关人
类社会健康开展的理性蓝图。依照韦伯的经
典表述,这个理想社会将由科学、道德和艺术
三个领域组成,它们分别由认知(工具)理性,
道德(实践)理性和艺术(表达)理性所支配。
三种理性彼此默契,协调运转,构建起一个完
美的现代社会。不幸的是,资本主义在20世
纪的迅猛开展,粉碎了启蒙大师的天真设
想。(3)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科技思维与
商品经济开始制导艺术领域,日常生活的交
流结构也受到越来越严重的侵害。艺术,为
抗衡资本主义经济逻辑而走向反叛,并且在
文化领域不断引发人们对现代性的抗议与怀
疑。但是,启蒙工程并未完全失败。我们不该
放弃这一设想,也不能把文化紊乱的责任推
给艺术现代性。相反,我们应查明启蒙工程
潜在的错误,研究现当代社会文化变迁的主
因,即社会经济原因,以便在此根底上设计一
种能够维系各方的交往理性,最终完成现代
性这一未竟工程。
哈氏论文,以及他的现代性的哲学话
语一书,导致了持续多年的德法哲学论争。
围绕现代性命题,尤其是交往理性与权力话
语之间的矛盾,欧洲思想界大举返回启蒙设
计,反复梳理自尼采、柏格森到海德格尔的
“哲学现代性〞,以及自马克思、韦伯以降的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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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就时间而以结构性的思想形态为
标志,那么,英国工业革命下的“感觉主义〞、
法国政治革命下的“启蒙理性〞、德国思想革
命下的“先验论〞,可看作第一次现代性的开
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用人自身
的实存或属性作为现世制度与人心秩序的合
理性根据。相对用神义作为现世制度与人心
秩序的正当性根据的“神义论〞而言,第一次
现代性就是“去魅〞神义正当性转而为人性
“合理化〞的“人义论〞。由此奠定了现代性的
根本前提。直到20世纪的七八十年代,福柯
的知识考掘学、断层谱系学即新历史主义,所
依据的仍然是人的“身体〞,我把它叫做“身体
现象学〞,是胡塞尔“意识现象学〞后,舍勒的
现代性的多重阐释
会现代性问题。
至此,我们面对的现代性,就由单一课
题,裂变为彼此纠结的三重课题,即文艺现代
性、哲学现代性和社会现代性。在哲学现代
性方向上,美国学者杰姆逊的晚期资本主义
文化逻辑代表了左翼批判锋芒,法国学者利
奥塔和鲍德里雅的著述,也值得我们认真关
注。在社会学领域,相继涌现出一大批探究
现代机构、现代主体、政治现代性、经济全球
化的学术成果。其中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埃的
文化生产场、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的现代
性后果和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均有重要理
论意义。
我的表达从文艺现代性开始,一步步超
出了文学教授讨论的范畴。为何如此呢道
理很简单:因为现代性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
个纯粹的文学命题,也不单单局限于文体、风
格、技巧和形式。
以哲学批判的眼光看,现代性首先反映
了一种在宏观上与现代资本主义开展息息相
关的历史规律与文化逻辑。从社会学角度
看,它包含着一整套社会机制、管理程序和生
产/消费方式。对于现代派艺术的作者和欣
赏者来说,它是一种世界观、自我意识或生活
方式。从语言学与话语分析的角度看,它那么
是一种表达模式,一套新的话语构造,一场表
现与交流方法的危机或革命。
假设抛开这些非文学、泛文学的诸多理论,
我们不可能深入了解和把握现代派文学现象
的开展与变迁,也无法谈论现代主义和后现
代主义的理论区别。另外,倘假设我们试图讨
论中国文论与现代性的关系,我建议关心一
下东西方文化差异,以及当下经济全球化的
倾向。
总而言之,研究现代性,实际上是在研究
当下资本主义文化与社会的综合开展规律。
因而在学术方法上,我们最好采用多重阐释
手段,同时不要放弃整体观之下的矛盾分析
原那么。用马克思的辩证眼光看,资本主义的
变革动力仍在发挥强大作用,现代性四处蔓
延,走向全球。
无论喜欢与否,我们已然生活在现代性
的种种后果之中。然而不必为此急躁。因为
现代性的本质就是变革,以及由变革而来的
福祸相依,利弊交杂,机遇与风险共在。我们
面对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挑战,虽有不少焦
虑,却也并非一无希望。
现代性两难
海南大学教授张志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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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研究2023年第2期
“信仰现象学〞、海德格早期的“情绪现象学〞
继续下行的表现。可见,同开初依据“理性〞
相比,其“合理化〞的层次与质态是非常不一
样的。人“依据理性〞所建立的形而上学本体
论可以说是神义论的人本化或人义论的神本
化,黑格尔哲学(依据理性)与马克思主义(依
据理性化劳动)可看作其最高形式;人“依据
身体〞所建立的现代感觉主义那么是最幽暗的
欲望、冲动、色情对意义超世性的全面造反。
但它们又有一个共同的思维方式,即将人的
实在或属性本体论化,要么“它能再现人之外
的本体〞,要么“它就是人最内在的本质〞,因
而都可看作“神义论〞的形而上学剩余。或者
换一种说法,第一次现代性几乎用遍了人身
上的实在与属性作为依据,要么它能再现世
界的本质即“发现〞真理,要么它作为本质被
世界表现即“创造〞真理,因而,主体与客体、
现象与本质的二分并力图同一而归为一元的
总趋势是共同的大特征。不管怎么说,“人义
论〞主要依据人自身,此乃“现代性〞不同于古
典性或传统性而谓之“现代性〞的前提和条
件。虽然其间的差异也大得不可无视,自19
世纪末尼采开始,超验的本体论价值颠覆了,
偶发机缘的自我表现或自我创造成为主要趋
势,为向第二次现代性转化准备了条件。
第二次现代性显然没有第一次现代性所
表现的“依据〞十足,语言哲学像“大陆板快漂
移说〞,把第一次现代性的“依据〞,无论是人
外的还是人内的都悬置起来了,只让语言来
规定或显示(思想)事实能在的限度。因为正
是那些看似十足的“依据〞导致了第一次现代
性的破产,而且是灾难性的,从而使现代性
“完成不了,还是必须完成〞成为“危机〞式的
问题,所以,第二次现代性,既要对第一次现
代性所依据的根底进行再审理,又要力图克
服或解决第一次现代性所呈现的“现代性危
机〞,寻求“现代性完成〞的可能性。
为了对上述“两次现代性〞及其“现代性
危机〞有一个较为直观的印象,我用叙事合法
性的变迁作一简要的解说。
A:“我说的之所以是真理,是因为我说
的符合真理。〞
B:“我说的之所以是真理,是因为真理
就是我所说的那个样子。〞
C:“我说的之所以是真理,是因为我说
的符合说出真理的那个说法。〞
利奥塔有一个观点,从民族神话,到统治
意识形态,到所谓科学实证,几乎都在用这样
的叙事方法形成或取得“合法性〞
(legitimation)。这样的叙事方法有一个由“主
述者〞———“指涉物〞———“聆听者〞组成的叙
事结构。“指涉物〞可以是“神话人物〞,可以
是“英雄人物〞,也可以是“真理〞。
最初表达的故事一般都是从A开始的,
“神话人物〞或“真理〞是故事的“主角〞,“主述
者〞只是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