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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贝尔
巴米扬
孤独
探索
勒贝尔在巴米扬的孤独探索
阿富汗最大的山脉兴都库什山〔Hindkush〕平均海拔2500米以上,从中国出发前往印度的取经僧侣记录中称其为“大雪山〞,而这座山的名字那么是“杀死印度人〞的意思。
这座横跨阿富汗东西的山脉,就像中国的秦岭一样,将阿富汗分为南北两个地域、两个文化带,南部主要受印度文化影响,北部受到中亚、伊朗文化影响。
这座山脉中最著名的景观标志就是巴米扬大佛,巴米扬河谷是当时东西方贸易的主要通道之一。除了不寻常的大佛外,这两座当时世界上最高的佛像周边的山间分布很多小型的城堡、城塞和望楼,似乎有规律地控制着古代的交通道路。同时几个城堡围起来就像卫星城一样拱卫着大佛,或者进一步想,几座城堡也可以组成一个个小型的封建城市。
猜想归猜想,遗憾的是相比巴米扬大佛和石窟,一直认真研究城堡的人并不多。这些类似于城塞建筑结构的资料很零碎,分布在周围的山区里面。而这些海拔较高的地区,由于长时间废弃使用和自然山体的崩塌,很难攀爬进行研究,想得到一手资料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且会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所以这些谜一样的城堡研究一直很滞后。
几年前,我读到了学者勒贝尔〔Marc Le Berre,?~1978〕 的几本阿富汗考古研究报告。他曾经任职于法国驻阿富汗考古代表团〔简称DAFA〕,在阿富汗从事考古调查15年左右,最初专业是建筑学。但他最出色的和最遗憾的报告是关于巴米扬周边城堡的研究,这本报告一直吸引着我。
巴米扬山谷周边分布着大量4世纪到9世纪的历史遗迹,其中包括蓬勃开展的封建城市、城堡、关隘和矿业遗迹,等等,特别是在很多山区砖石结构遗址中可以识别出城防堡垒和防御工事的遗迹,这些建筑很有特色,好似是短时间内建立起来又被废弃掉一样。
这些广泛分布的小城堡,根本年代学在6世纪到9世纪之间,这些小城堡的建造者们,也有可能参与雕凿了石窟,也有可能是大佛的供养人,总之很多猜想和假想也很有意思。
退休后的勒贝尔从1969年开始对兴都库什山脉南北的城塞遗址进行整体调查工作,主要着力点围绕着巴米扬山谷周边地域展开,因为这里分布最多,最具有代表性。
再因为当时巴米扬石窟和大佛的年代学秘密一直未能解开,考古学、艺术史在资料有限的情况下,都难以给出精确判断,所有人只有将目光投降到这些周边的城塞建筑,希望建筑学给出一个解释和答案。
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甚至是劳而无功的工作,整理旧资料远比报告新资料劳累得多,而且可能不出成果。退休老人勒贝尔重燃斗志,开启了孤独的探索。
于是,以后的日子中,在白雪皑皑的兴都库什山脉中,一辆吉普车、一顶帐篷,在迎着朝阳和明月的山间道路上,勒贝尔不停地描绘着各种线条、不停地画着,想象着各种可能。每完成一座城堡的测绘,他便眼睛充血,疲惫不堪,在光秃秃的山间,数次在热到难耐的道路上昏厥。
这项千辛万苦、枯燥无味的工作持续到1975年。6年间勒贝尔通过拍照记录和实地测量测绘获得128个城塞遗址数据,虽然只在其中19个城塞获得了陶瓷片,其他的城塞年代学信息缺失,但仍然对巴米扬历史学研究有很大裨益。
1975年,勒贝尔实在走不动了,也感到自己来日不多。他说他享受了自己最幸福的时光,这是他最热爱的工作,他对阿富汗这个国家问心无愧了,已经竭尽所能。
他决定回去开始好好整理和安享晚年,陪陪家人,于是辞别了牧羊人式的生活。
但勒贝尔的行动不知不觉中已经感染了他的助手Hei Marchal,在勒贝尔归国后,Hei Marchal仍然堅持实地考察,直到苏联入侵阿富汗被迫撤离。
师徒二人共同谱写了一部接力式奋斗的调查史。
1978年勒贝尔逝世后,Hei Marchal在1979年将报告原稿交由出版社,希望可以尽快出版,告慰故去的勒贝尔。不幸的是,由于阿富汗政局动乱和出版社几经变迁,书的后半局部图版中和测量图资料遗失了一局部,而且这些城堡的地理位置被弄乱了顺序,很难再次确认在同样地貌的山中,具体城堡的具体位置。
勒贝尔的主要考察成果出版在1987年“Monuments pre- Islamiques de l"Hindukush central〞的书中。在本书中,勒贝尔大方地成认从建筑学的观点上建立起该地区城塞的相对年代和绝对年代是非常困难的,尽管他们拼尽了全力。但根据从采集的232片陶瓷碎片进行类型学整理分析,可以推断城塞遗址地区的一些相对年代。
尽管书中的128个遗址的调查分布图并不正确,由于其勇敢的成认和示范,其后英国W.Ball出版的“The Archaeology Gazetteer of Afghanistan〞一书,在勒贝尔的研究根底之上,在DAFA其他人员的帮助下,改正了错误之处,馈赠给后人。
再到后来,一些城堡和城塞在内战中根本被摧毁了,因为这些稳固的城堡历来就是游牧民的宿营地,也是战争中难民和游击队的理想栖息地。其实在古代,游牧民族和宗教战争引发的难民潮在中亚地区并不少见,这些城堡在短时间内建立起来,很多时候都是出于避难和防御功能。
勒贝尔为何到退休后才去调查城堡呢?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建的法国驻阿富汗的考古机构的考古队主任希鲁姆伯格,带着勒贝尔来到阿富汗,最主要的目标就是积极寻找希腊化遗存的证据。但在工作过程中根本上涉猎了所有的考古学和艺术史种类,从希腊化遗址到贵霜佛教时代巴米扬,前后跨越千年,很多著名的考古遗址他们都进行过开掘和整理研究。
前两任考古主任富歇和哈金寻找希腊化遗迹失败,多多少少让法国考古学人略感为难。但当时的主旋律已经确定要寻找亚历山大的足迹,尽管希鲁姆伯格在叙利亚有着丰富的希腊化考古经验,但是在阿富汗茫茫的戈壁中和一片土坯子中寻找希腊文明的证据,根本类似大海捞针的行为。
因为阿富汗已经伊斯兰化一千多年,沙尘已经封埋了过去所有的历史,很难在地表上找到任何其他文明宗教的痕迹。在这种艰难的条件下,勒贝尔好似没有什么怨言,他们一半靠着直觉、一半靠着信念和意志在戈壁中找寻着。
他们从苏尔赫考塔尔找到了证据,又在阿伊哈努姆找到了希腊化城邦的实证。
勒贝尔一直默默地辅助这些人,在漫长的、枯燥的考古工作中帮助法国考古学家完成了寻找最遥远地区希腊遗址的梦想。
但勒贝尔很少出现在媒体镜头中,几乎低调到找不到他正面的照片。
上世纪60、70年代的DAFA的考古报告出版很快,因为来自其他国家的竞争和压力,考古出土材料根本都很快编辑出版。特别是地下的资料被整理出来很快出版可以帮助有需要的人,作为资料汇编这是好事。但是地面上的佛教寺院和建筑遗址研究却被无视了,因为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进行精细化研究。
勒贝尔在经历长期工作后,在帮助别人完成心愿后,终于可以退休了,为阿富汗考古奉献了一辈子,也可以回国安享晚年了。
但意外的是,如文章刚开始提到的,勒贝尔又自费返回阿富汗,开始努力研究巴米扬山谷周边的城堡遗址,不畏险阻,并且从废弃的城堡中努力收集陶瓷片进行分期整理,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从建筑样式和陶瓷类型上推断出的年代学。
勒贝尔最初到阿富汗的心愿,就是研究巴米扬山谷的建筑学,但是后来由于法国考古重心向希腊化研究转变,他一直没有时机去研究自己关心的佛教时代的封建城市,一直等到退休后才得以获得时机,重新开始。
除了他出版的考古報告,关于他的个人资料很少。甚至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哪一年出生,只知道他逝世于1978年。我一直想知道关于他的所有样子,随着日子的重叠积累,这些疑问始终伴随着我。在师友的帮助下我现在也获得了一些答案。
这些年来,我们对于石窟寺的研究渐渐趋向多元。我们开始整体地观察石窟寺的周边建筑配置和认识石窟寺整体环境的问题,也开始重视石窟寺院周边的建筑遗存和区域内的建筑功能配置,因为这些在过去都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存在。
但是阅读过去毕竟会是充满希望和失望缠绕的旅程,勒贝尔和巴米扬石窟的故事也印证了这一点,当我们满怀希望投入到一件事情、一个情怀,验证某个假说、某段誓言的时候,结果往往偏离最初的设想。
但在过程中,“不要失望,甚至对你并不感到失望这一点也不要失望,恰恰在似乎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新的力量来临,给你以支柱,而这正说明你是活着的。〞〔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佛教艺术研究所特聘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