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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重庆之眼.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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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重庆
重庆之眼 第一幕:国破山河在 1. 狼烟 邓子儒一生也搞不明白,莱特兄弟为什么要创造飞机。天空本来是属于鸟儿的,人一旦飞上了天,就应了中国的那句成语——无法无天。直到他皓首白头了,每当他仰望重庆的天空时,他都不确定灾难会不会倏然而至。 但在一九三九年五月三日这天,山城灰蒙蒙的天空将给他的家族降下一个财神来,同时也是他第二天的婚礼上最为尊贵的客人——上海裕隆纱厂的董事经理罗佑华先生。全面抗战已经打了快两年,但重庆还是大前方,人们该过的日子照样要过,该做生意的也照样做生意。罗经理这次来将授权邓氏家族作为裕隆纱厂在西南棉纱销售的总代理,同时还方案和邓家在重庆新开一家纱厂。邓子儒的父亲邓玄远说,和裕隆一合股,我们就是西南地区棉纱业绝对的龙头老大了。 眼下,邓子儒引颈向东边的天空张望,他的身后站着两个襄理和几个小老幺。父亲正在家里办堂会,为明天的大婚预热气氛。一个京戏班子和一个川戏班子轮流献演,还请了“琼楼〞舞厅的舞女来助兴,她们将带给宾客夏威夷风情的西洋舞蹈。本来父亲坚决反对,说政府正在提倡新生活运动,反对奢靡。前个月重庆的面粉大王王老板在陕西街“留春楼〞办生日宴,招摇铺张了点,就被路人扔了石头,警察不管,报纸上还说风凉话。但邓子儒说,人家罗经理是大上海来的,“百乐门〞里都兴这个的,我们得让客人快乐吧?让码头上的兄弟伙扎在门外,哪个龟儿子的还敢来臊皮。抗战爆发前邓子儒去过上海,知道一些大上海的洋盘。 邓家祖上从一八九一年重庆开埠通商时起,就当洋人在重庆经营的洋纱、烟草、火柴等洋货的买办,同时也兼做票号、酒楼、土产等方面的生意。邓氏家族的产业到邓子儒的父亲邓玄远手里时,已经被誉称为“邓半城〞了。从商贸、银行、期货、酒店、水运到地产,长江和嘉陵江包裹着的这片树叶状的半岛上,无论是抗战前的上半城或下半城,还是一九三八年后作为国民政府的陪都,到处都有邓家的产业。以至于至少有十来个(究竟有多少邓子儒也搞不清)随着国民政府迁来陪都的将军、部长、次长租住着邓家遍布在重庆四处的别墅、老宅、花园洋房。这些房子租也好借也罢,重庆码头上“义〞字辈的头排袍哥大爷(注:袍哥组织对外以仁、义、礼、智、信来区分不同社会阶层的帮会。其内部组织又分八个排行等级,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字为序号,称之为嗨一排到嗨十排,没有四、七排,嗨一排的为龙头老大,又称大舵爷,总舵把子,其余等而下之,各司其江湖职责。在十排以下,便是众多小老幺、兄弟伙了)邓玄远有求必应。那年月,衡量一个江湖老大的标准是: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没有不求他办事的人。“邓半城〞的传说,就是从邓玄远这一代开始的,既指其产业,也代表邓氏家族在重庆城的影响力。 天空有一层薄薄的雾霭,这在雾都算是个好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远方传来飞机的轰鸣声,邓子儒身后的人刚说“来了来了〞,城里就猛然响起尖厉的空袭警报声。这种催命鬼般叫唤的警报重庆人已经不陌生,但谁也不会当真。毕竟在和日本人打仗嘛。去年日本飞机也来轰炸过,只是在郊区乱扔了一通炸弹,重庆城几乎没伤着皮毛。政府也在教导民众一些防空常识,但一般人认为,日本飞机来了就往自己家的桌子下一躲就是了,大不了再在上面铺几床棉铺盖。 邓子儒焦躁地说:“挨刀的小日本,偏偏这个时候来。〞 一个眼尖的小老幺说:“少爷,不是日本飞机,是客人的飞机,你看,它落下来了。〞 果然,一架欧亚航空公司的中型客机轰鸣着降落在珊瑚坝机场。站在邓子儒身边的胡襄理说:“搞防空的那帮龟儿子,草木皆兵。〞 客人开始下飞机,显得有些仓促慌乱,因为空袭警报仍在一阵紧似一阵地催命。邓子儒在人群中认出了提着皮箱的罗经理,忙率众迎了上去。邓子儒拱手道:“罗经理,失敬、失敬,可能是防空演习,请海涵、海涵!〞 罗经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对邓子儒拱拱手,又望望天空说:“重庆搞得比阿拉上海还紧张兮兮的。〞 邓子儒不自然地笑笑:“偏远之地,人们没见过多大世面,他们把你乘坐的飞机当成日本人的了。罗经理受累了,等哈(下)好好敬上几杯酒,给罗经理压压惊。我们上车,罗经理,请!〞 机场上的宪警已经在四处催促人们疏散了,那场面看上去不像是一次演习。一行人刚想上车,地面突然强烈地震动起来。许多年后,邓子儒在向人叙说一九三九年五月三日的轰炸时,还说自己也没有搞醒豁(搞清楚)来自空中的轰炸为什么会让大地像擂起的大鼓,而人就是那鼓面上的蚂蚁。在那一天,山城重庆的天空瞬间就发生了转换,日本飞机乌云一般遮蔽了重庆的天空,紧跟着就是冰雹一样砸来的炸弹、燃烧弹了。 他们被警察赶进机场旁边的一个小防空洞里,感觉重庆城正在被炸成一个筛子,而无辜的人们纷纷往筛眼里掉,那下面就是死亡,是熊熊燃烧的地狱。邓子儒护着罗经理,洞顶震落的沙土落满了他的肩头,一个小兄弟不断为他掸去尘土。邓子儒猛然醒悟过来,“糟了,家里还不晓得咋个样了?你们赶快回去!〞 胡襄理带了两个小老幺想往洞子外面走,但警察封住了洞口,谁也不让出去。邓子儒这时才感到害怕,更让他心里发凉的是:这么大的轰炸,新娘蔺佩瑶平安吗?她的家在江北,不知道那边挨炸没有。他沒心思顾及罗经理了,跑到洞口那边张望。几个警察手挽手把守在那里,邓子儒本想出点钱疏通一下,但看到外面浓烟遮天蔽日,他的心就像掉到了冰水里。 全民抗战开始后,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并将之定为陪都。重庆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城市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中举足轻重,是腥风血雨的战争中最后的庇护地。南京沦陷了,我们还有重庆,重庆不沉到长江里去,抗战就有希望。但在这场大灾难降临之前,世世代代在山城的坡坡坎坎上因陋就简、见缝插针地搭建吊脚楼式房屋的重庆百姓还认为,自己这破败不堪的木头房子哪值得日本人开着飞机来炸哦。一颗炸弹多少钱?开一次飞机又要背多少油(注:背油即浪费的意思)?那日本人是方脑壳唛(注:形容人木头木脑、愚蠢之意)?他们怕莫得那么哈(傻)。老百姓这么想也就罢了,连北方的一个大军阀在一次演讲中也说,日本飞机扔炸弹怕个啥,不过是鸟儿在天上拉屎,你们中有几个头上落过鸟屎呢?可见,即便是中国的高级将领,也都没有认识到,现在我们进行的是一场已经没有前线和前方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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