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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最深
劳动
最深的劳动
老井
最深的劳动
抵达地心深处时
幽深的井口便会溢出许多
被我们躯体挤出的黑暗
干活时,人的形象和定义会弯成一张弓
劳动的利箭深深射入煤层或岩体内
洞穿几个地质年代的兴衰,再用力拔出来时
箭头的倒挂刺总会带出许多
乌黑的肌肉。用躯体的流星去撞击岁月的淤积
还会溅起一堆沉痛的蜂蜜。当我们离开时
地心黑暗里会腾出一片人形的空白
把煤块种在体表的荒原上
一块从头顶上
脱落下的煤或矸石
在肌肤上开垦出一条深深的沟
植入煤灰、爱恨、时间的狂想
蛮荒岁月对新时代的强行楔入
矿工疼得口中吸入一个冬天的冰凉
这下你可忘不了俺了
那块沾血的大炭得意扬扬
用清水浇灌伤口,用针线把破损的土壤缝好
数日之后,一条乌黑的矿脉
终于活在了他苍黄的肌肤内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开展壮大
只有在假设干年后炉膛内熊熊燃烧的烈火
才有资格舞动通红的手镐去开采它
静止与运动
卡车开过,车上肌肤乌黑的兄弟
望望辽阔的世界,集体陷入回忆,一会儿是
石炭纪,一会儿是新生代
最远的那个已经走到太古代
梦里的关山城阙已是破败不堪
再也不见地球的童年
不见参天的古木顶开苍穹的喉管
一切都已改变了,唯有蹲在村头的那个老汉
还保存着一张秦朝的脸
老汉端着粗瓷大碗,默默地蹲在路边吃饭
那糙米下面掩埋着多少清晨,多少夜晚
他在细细品味,慢慢下咽,还在反刍
共同地用回忆消耗着夕阳
一个老汉,一尊呼吸出积雨云的青铜器
两车煤炭,两声打磨得乌黑发亮的呐喊
像是静止与运动的对峙
梦见冰川一片片焦煳
从负千米地心直至地表
无数钢铁的轮轴滚滚向前
一条绵亘的皮带,托着时间的远
岁月的黑、历史的深,向上开拔
时空是敛翅的一亿只乌鸦,重新起飞
一亿块上升的黑化石中必有
一块与我的心跳近似
还有一块与我的理想相同
听命于血脉中深埋的那道鲜血电流,皮带飞逝
轰隆隆的声音像雷霆开会
但屏住气息,仍能听清
它们内心深处的大梦与私语
口含焦虑的火焰
它们 梦见了森林与泥沼
梦见了发电厂和炼钢炉
梦见了黑夜一米米缩小
冰川一片片焦煳,就这么梦下去
快抵达地面时
它们再也梦不见黑夜与冬天
胶壳帽
一个黑色的胶壳帽
上面也有白白的擦痕
那是岩石、煤块或雷霆
撞击头颅之后留下的印记
退休的父亲指着帽子
对我们说起往事
总是心有余悸:还好
幸亏当时脑袋上还罩着它
要不你们非得管一堆黄土叫亲爹
以后母亲把它扔进缸里
当成了一个小水瓢
让那曾经热血沸腾的身躯
在冰冷的静水中浸泡
身躯即头颅,帽壳似穹盖
每天清晨,幼小的我总能看到
升腾起来的工业青烟
总能听到烫铁扔到水中
发出的能量爆炸声。小小的水缸内云蒸霞蔚
捧起它,我一口喝尽带有父亲体温的液体
然后呆呆地望着它
像望着父亲头颅的余脉局部
而今它已经挂在我家的大墙上
看守着一小片站立起来的祖国
吞食着年轻时无法吃到的
阳光。有时趁着夜深人静时
也会用锐利的目光
巡视一下远方父亲的坟墓
然后再把两缕捎带回的青草
放在口中细细咀嚼
二次燃烧
炉膛里的煤经过剧烈燃烧
乌黑的躯体释放出万丈光辉之后
变成了和云团一样的色彩
从排渣系统中漏下的燃烧灰烬
堆积在车间外的空地上
多年前,我們经常从时光洁白的灰烬中
寻找乌黑的眼球。用密密麻麻的筛网
将往事一遍遍地过滤
杰出的品质在烈焰中锻造
总会剩下一些坚韧的骨头
重新放回到炉子里依旧
可以冒出淡蓝的火焰
只是不再释放轻狂的青烟
不能制造出盛夏,至少烧出初春
开水沸腾,米饭喷香
最后的废弃物拉到户外,填平人间的坎坷
或者大地上的泥洼
像是天上的白云掉落在原野上
但是踩着其行走的人总能从柔软中
体验到一种坚硬的骨气